四周依旧没有人影,哪里还有那只手?
她怔怔地趴在地上,冰凉的地面湿气慢慢浸润至胸口,似此刻心情。
思念太过,遍眼幻觉吗?
慢慢爬起来,蹦过去洗手,洗完手蹲在铜盆边等,一人走了过来,修长身材,雪白的手,慢慢映上水面,她的心砰砰跳起来。
那人蹲下身,将铜盆拖了出去,乌黑的眸子,冰冷冷地对她一瞥。
景横波顿时从头凉到了脚——还是先前那个小姑娘,长一张十分萝莉的脸,个子却不矮。
刚才端水过来的是她吗?
她怎么知道她要洗手?也许是因为同是女性,也有基本的清洁习惯?
可怎么看来这冰冷少女,都不像个如此细心的人。还是禹国这位摄政王,有优待俘虏的习惯?
琴声又吱吱嘎嘎响了起来,生硬断续,打扰着她的思绪,她脑子也不知是余毒未去还是怎的,乱糟糟的十分烦躁,忍无可忍,大叫一声:“难听!”
琴声顿了顿,却并没有停止,还更响亮了一些,她气得无法可施,忽然帘子一掀,那少女进门来,手中抓着两个铜盆,景横波诧异地瞧着她,那少女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双手一合,开始,敲——
“哐当哐当哐当!”比琴声刺耳尖锐无数倍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嚣,她双手一挥,一张凳子砸向少女,少女一让,以铜盆迎上,“当”一声大响,她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嗡嗡嗡嗡半天后,少女放下铜盆,凑到她面前,白牙齿闪闪亮,似冷笑似威胁。
“敢说他琴声难听?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从早到晚听这好听的!”
说完扔下铜盆就走,铜盆残水溅了景横波一脚,把景横波气得眼睛发直,扑在窗边大骂:“哪来的小心眼白痴主子,教出的蛇精病脑残丫头……”
院子里,小心眼白痴主子继续弹琴,蛇精病脑残丫头再不理她,在院子中走来走去,拖桌子搬板凳,看样子是打算在院子中吃晚饭。
景横波隔着帘子打量四周,看来看去,都没发现任何看守,心中十分诧异。
少女一个,弹琴的人一个,这偌大院子就两个人,就这两个人看守着她?禹光庭也太放心了吧?
食物是外头送过来的,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看样子十分丰盛,景横波数着菜数目,心想这两人在禹光庭身边地位一定很高。
“轧轧”声音再次响起,从她窗边经过,她转身蹦向窗边,想去看看那个弹琴的人,但是手脚不便动作慢,等她移动到窗边,对方已经过去了。
她只好又回到帘边,院子中有一株大榕树,饭桌就摆在榕树下,浓荫流碧,翠盖垂丝,原木色的小桌放在树下,饭香菜香混杂着草木香袅袅散开,她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田园。
少女拖过一张原木的凳子,坐下吃饭,桌子的另一边,因为墙壁的阻挡,她看不见,也不知道坐的是谁。
她痴痴地盯着那树下吃饭的人,眼前有些模糊,这些年玉阙金宫,锦衣玉食,似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的是华贵富丽的宫廷生活,她也以为自己最喜欢的确实是那些最美丽的一切,可此刻看见这黄昏老树饭桌的一幕,忽然无限心生向往。
向往的并不是此刻意境,而是这样的场景,所代表的平静、安适、宁和与美好。代表着不再受世间纷扰所侵,归隐田园真正享受人生的未来。
很多年后,她和宫胤,会不会有这样一座小院子,这样一棵大榕树,打一张原木饭桌,面对面吃着最普通却最洁净的饭菜?
会不会他帮她挑掉她不喜欢的葱,她为他剥开红薯的皮?
木桌边少女正从碟子里拿出一只梨子,慢慢地削皮,她削下的梨皮垂挂如花瓣,纤纤手指擎着雪白的梨子送过去,那食物色泽灿烂,姿态平静安然,几乎烫着了景横波的眼睛。
她霍然转头,不想再看属于别人的安宁和幸福。
转过头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刚才那个少女准备吃饭时,好像只搬了一张凳子。
另外那个弹琴的人,不需要凳子?
联想到刚才的轧轧声,她若有所悟,对方似乎,行路不太方便呢。
这令她更纳闷,一个少女,一个残疾,禹光庭凭什么认为这样的两个人就足以困住她?
故布疑阵?
肚子咕噜噜叫,她是饿了,不过就那主仆二人的恶劣态度来看,别指望优待俘虏,能有口剩饭吃就不错了。
身后有响动,一股香气传入鼻端,她回头,就看见帘下的托盘。
托盘上一碗瑶柱粥,一碟金黄松脆的螺蛳转儿,一碟醋焖樱桃肉,一碟水晶虾仁炒蛤贝,一碟火腿干丝,旁边白玉盘里还有雪白梨子和澄紫葡萄,不仅丰盛得不像牢饭,而且几乎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景横波端过来就吃,她才不担心下毒,真要下毒机会多得是,何必浪费饭菜。
风卷残云吃完,碗碟里干干净净,她对着碗碟发了一阵呆,才发觉有些事不对劲。
瑶柱粥里没葱花,蛤贝的壳已经去掉,梨子削皮切片,甚至葡萄皮都已经去掉,绿水晶上粉粉地一层紫,颤巍巍在玉盘里,一口一个吃得爽快,吃完才发现太爽快了,以前吃这些东西,满桌肴核,手上汁水淋漓,哪有现在的干净。
她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转身正见那少女过来,正要道谢,那少女隔着帘子手一伸,将托盘夺了过来,看一眼碗碟,冷笑道:“比猪吃得还干净些。”
景横波的感谢咽在喉咙里,一时没想好是骂呢还是骂呢?
少女根本不理她,扔下一样东西,转身就走。景横波一瞧,是一卷雪白手巾,还散发着热气。很明显是给她擦脸用的。
景横波纳闷地盯着那少女背影——忽冷忽热是要闹哪样?
天色暗了下来,轧轧轮椅声又从她窗边过了,她坐着不动,反正也追不上。
院门开了又关了,过了一会,少女提着两大桶热水进来,看样子是打算洗澡,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洗澡还是她主子要洗。
景横波想着要不要趁这时候走呢?还是多留留,查出禹光庭的秘密再说?他今天对那骨头态度实在很反常。
正想把骨头从怀里摸出来观察一下——先前那所谓的扔出去,当然是假的,危机时刻,这是让禹光庭不能灭口的唯一办法。
忽然她似有所觉,扑到窗边,等了一会,便看见黑暗天幕上,如大鹏一般跃过一道影子。
影子轻功极高,毫无声息,却骚包地穿着白衣,高高瘦瘦,她心中一跳,然后想起这是南瑾。
她叹了口气,决定下次要劝南瑾换种打扮,不然每次看见心都跳一跳,时间久了吃不消。
南瑾并没有直接扑她这边来,身影从大榕树上掠过不见,景横波在黑暗中等待一会,原以为会和这院子主人或者那少女有场战斗什么的,结果依旧静悄悄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不知道,在她所看不见的院子另一边,亮着灯光的屋子里,有人静静看书,银亮的长发垂落,烛火里美若明锦。
门开了,那少女一手一个巨大的水桶,轻轻松松迈进来,热气立即弥漫了半间屋子。
热气弥漫的这一霎,南瑾悄悄地站在了窗边,少女在忙着放水桶,看书的白衣人,眉头轻轻一挑,没有抬头。
少女一边忙碌一边道:“咱们还要呆多久?”
看书的人翻过一页,“怎么,烦了?”
“嗯,烦禹光庭那张假惺惺的脸,我不爱和他说话。”少女将冷水兑进热水,又打开一个草药包,用热气熏着药。
“等他说出灵泉所在地。”他又翻过一页,“族人需要那个。”
少女哼了一声。
他放下书,看看外头,想了一会,忽然道:“等会给那边也送点热水去。”
少女一下将整个草药包都扔进了水里,“为什么?”
他不答话,书又翻开一页,似乎觉得这话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我喜欢的水晶虾仁蛤贝都给她了,你喜欢的螺蛳转儿也给她了!”少女咕哝一声,将草药包又捞起来,狠狠地甩着水。
窗外,南瑾默默地立着,看看屋内的他,再看看那边关着景横波的屋子。
少女在挪动水桶,避开窗户,趁着她挪动水桶发出声音,南瑾的身影,无声飞起。
窗边那一抹暗影消失。
他还是没有抬头,又翻过一页。
……
景横波等了没多久,帘子掀动,南瑾游鱼一样的身影滑了进来,对她做了个手势。
黑暗中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景横波有点惊异,她这么快就搞定了?
南瑾来拉她,景横波有点犹豫,虽然也许走了好,但内心有个声音,叫她不要走。
留下来,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你的发现。
她的手,悄悄从南瑾手中滑脱出去,南瑾似乎怔了怔,回头看她。
这一霎黑暗里她的眼睛更亮的,似带着煞气,如天边寒星,令人凛然。
这样的眼光令景横波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想了想,觉得南瑾能走到这里,想必也很不容易,不该令她的心意白费,不然就先出去,回头再来吧。
于是她示意自己手脚的绑缚,南瑾看了一眼,伸手入怀,似乎要掏出什么东西,景横波正诧异南瑾难道有能解这绳索的东西,却见南瑾又收回手,转身在她面前蹲下,示意她趴上来。
景横波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更甚了。
但她还是趴在了南瑾的背上,看了看外头黑沉沉的院子。
南瑾掠出屋子时脚步轻捷无声,她轻功极高,一个上冲似要直入云端,漫天的星光因此忽然倒冲而下,撞入景横波眼帘,景横波眼前一片光影缭乱,仿佛千万年星子俱扑入怀。而苍穹如幕,被南瑾扬起的黑色发丝遮没。
景横波觉得南瑾的背很冷,越来越冷,彻骨的寒气似刀,逼向她的心脉,而她无处躲藏。
前方更为浓重的黑暗扑来,耶律庄园的灯火忽然显得遥远。
南瑾蹿这么高,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会成为靶子,她拉拉南瑾领口,正要示意她动作收敛点。
她拉南瑾衣领时,感觉到南瑾似乎也有一个动作,她微微偏了身子,斜眼去看。
忽然南瑾身子一倾。
仿佛高飞的鹞被利箭射中,又或者翻飞的风筝被扯断了线,飞得多高落得便有多仓促,南瑾身子猛然一斜,和景横波双双栽了下去。
风声呼啸,星斗乱涌,颠倒的天地里,景横波看见底下,一个黑黑的洞口状的东西里,掠出一抹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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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兜兜掏遍票犹在,看来不哭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