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匆匆而行,连郑妈妈的手都没扶,乍一看去健步如飞,倒是看不到半点病中的迹象。
郑妈妈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在后面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主院的方向而去。
“公主,婢妾没有,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啊!”人才进了二重套院的拱门,孙氏等人就先被里头易明清凄厉的哭喊声震的头皮发麻。
孙氏脚下步子一顿,然后急忙收摄心神走了进去。
“没有做是吗?”昌珉公主命人搬了椅子出来,正坐在门廊底下喝茶,姿态悠然,神情却于冰冷之中带了丝难以化解的戾气,“那就继续打,打到她肯说实话了为止!”
易明清被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钳制住,云霓站在当前,一个接着一个耳光的抽。
之前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了,彼时易明清的整张脸上又红又肿,几乎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劝你还是乖乖招认了的好,免的再受这些皮肉之苦。”云霓狠声说道,下手的力道一下较之一下更重。
丁香跪在旁边哭的浑身发抖,却慑于昌珉公主的威势,也不敢上去护主。
“这是怎么回事?这好端端的,闹什么闹?”孙氏快步走进院子里,眉头皱的死紧的沉声说道,不过她心里气归气,却是不敢真的给昌珉公主脸色看,紧跟着看向昌珉公主的时候就缓和了语气道,“你的身子也才刚刚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动肝火?旁的都还不提,可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说着就对云霓横过去一眼道,“公主的身子才好,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也不知道劝着点儿?就这么让她出来吹冷风?万一伤着身子,是你们能担待的吗?”
“夫人,咱们纵使是奴才,那也是公主的奴才。凡事只知道听命行事,可不敢在公主跟前妄言。”云霓却不买她的账,貌似恭敬的微笑回道,言辞语气之中含枪带棒,满满的都是挑衅之意。
孙氏顿时就黑了脸。
张嬷嬷因为是昌珉公主的乳母,她凡事就已经尽量的处处避讳,所以直接就拿了云霓这个丫头开刀,不曾想这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就这么给她没脸。
“你这是什么态度?竟然跟夫人这样说话?”郑妈妈也是见不得自家主子受气,板着脸怒声骂道,“别以为仗着有公主宠着你们护着你们就不知好歹,不分轻重了。奴才就是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在夫人跟前这般出言不逊了?”
这孙氏说是叫着主子,但是在昌珉公主跟前还不是要卑躬屈膝的献殷勤?
更何况如今她还是惹怒了昌珉公主,能不能过这一劫都难说。
云霓冷哼一声,却是不予理会。
孙氏原本还是看在昌珉公主的面子上勉强压制住火气,这会儿却是一口气顶在胸口,想压都压不住。
“你——”孙氏开口,刚要斥责,昌珉公主却是早她一刻开口,含笑说道,“郑妈妈真是好大的威风,居然都可以替本宫来教管奴婢了,以后是不是可以请母亲割爱把你要到本宫的身边来顶了张嬷嬷的差事,也省的以后出门在外,有人会说本宫无能,不懂的如何管教奴婢?”
郑妈妈心头一跳,忙是屈膝跪下,请罪道:“奴婢不敢!”
“哼!”昌珉公主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转向孙氏对,“母亲要坐一会儿吗?要不要本宫叫人给您搬一把椅子过来。”
却未解释,她院子里这一出戏的始末。
孙氏进退两难,犹豫了一下,旁边的易明清就趁着云霓等人分神猛地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夫人!夫人救我!您要为婢妾做主啊,公主怀疑是我下药害了她的孩子,我没有,我没有啊!”
果然不出所料,昌珉公主这才开始为了小产的事情来秋后算账了。
“公主!”孙氏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抬头朝门廊底下的昌珉公主看去,斟酌着用词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是怀疑——”
“是不是误会,也要等本宫问过了才知道。”昌珉公主不等她说完就先打断她的话,继而眉眼一厉,对云霓喝道,“谁叫你们停下来了?给我继续掌嘴,本宫倒要看看这贱人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是,公主!”云霓眸子一转,有幽冷的光芒闪过。
一挥手,两个婆子立刻过去把易明清重新提了过来。
“夫人!夫人救我!”易明清哭喊着抓住孙氏的裙角不肯撒手,被两个婆子大力拽着,却是把重病在身的孙氏拽着都跟着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郑妈妈在旁边跪着,昌珉公主没叫起,她也不敢动。
“夫人小心!”翠羽低呼一声,赶忙过去扶住孙氏,继而对后面跟着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丫头会意,赶紧的凑过去把易明清的手强行从孙氏的裙角上掰开了。
易明清被拖到一旁,云霓毫不手软的又开始继续掌嘴。
易明清哭喊着不住喊冤,听到孙氏的脑子里嗡嗡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原本这武安侯府的后宅之内凡事都是由她做主,可是自从昌珉公主进了门就开始本末倒置,此时更甚——
孙氏心里笃定的知道,昌珉公主说怀疑易明清是假,这分明就是杀鸡儆猴做给自己看的。
昌珉公主的态度强硬,孙氏也不敢和她硬碰硬,只能暂且和她硬碰硬,只能暂且不去理会易明清,举步走过去,对昌珉公主问道,“这些日子我也病着,没有精神理事,上回七夕的事情叫你受了委屈也一直没能给你一个交代,公主今日提了清丫头来,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我也知道母亲你病着,力不从心,好在是现如今我的身子也大好了,这件事我会自己查问一个明白,到时候水落石出了给母亲一个结果就是,也不必让母亲劳心劳力了。”昌珉公主说道,垂眸抿了口茶,然后才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眸睨了一眼孙氏,道,“听闻这个丫头平日里服侍母亲十分的周到,本宫打了她,母亲你不会是心疼了吧?”
易明清依附于孙氏来讨好,昌珉公主一直都知道。
横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妾,只要她不去对彭修耍什么手段,昌珉公主本来也是不甚在意的。
现在她拿下了易明清,孙氏若是拦着便是心里有鬼,但若是坐视不管,又分明是有薄情寡义之嫌。
孙氏骑虎难下,脸上颜色清白交替变化的越发明显,强压着怒气急促说道,“按理说这么一个丫头而已,就是你看不顺眼处置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到底也是修儿的房里人,再者又是从武安侯府里头抬出来的,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先叫她有个什么闪失,叫外头的人知道了,恐怕是要说三道四的。”
昌珉公主垂眸不语,不置可否。
孙氏就更是心焦——
虽然易明清在武安侯府就只是个不讨好的庶女,本来抬进了他们平阳侯府,是死是活易家人也都不会过问。
但是这会儿中间夹了易明乐那么个难缠的丫头,如若昌珉公主不知轻重做出些什么事情反叫那丫头拿住把柄——
后面就少不得又是一场官司要打。
“公主!”见到昌珉公主无动于衷,孙氏终于忍无可忍,对着下面怒喝一声,道:“还不给我住手!”
云霓却是不听她的,对她的呵斥也置若罔闻。
孙氏急了,一咬牙对翠羽喝道,“去给我把她们都拉开!”
翠羽虽然也有些畏惧昌珉公主,但她到底也是孙氏身边长大的,对孙氏唯命是从。
“是,夫人!”翠羽领命,和孙氏带过来的几个婆子一并过去,强行把易明清给抢了下来。
“姨娘!姨娘你没事吧!”丁香这才敢于扑过去,抱着鼻青脸肿的易明清不住的抹泪。
云霓等人不服气,愤愤的唤了昌珉公主一声,“公主!”
“母亲,本宫这是在替您没来得及出世的孙儿讨要一个公道,您却要拦着,这是什么意思?”昌珉公主扯了下嘴角,抬头朝孙氏看去。
“我说过了,这个丫头是武安侯府出来的人,若是旁的人,十个八个的由你处置也就是了,你要动她,总要有个真凭实据拿出来的。”孙氏也憋了一肚子的火,语气不善道。
“武安侯府怎么了?母亲你就那么怕他易家吗?”昌珉公主不屑道,“当初到御前告状处置易氏的时候可没见母亲你胆怯,那可是武安侯府的嫡出小姐,怎么如今倒是为了个庶出的畏首畏尾起来。”
孙氏被她噎了一下,却总也不能当众告诉她自己真正忌讳的是易明乐那个死丫头。
“眼下多事之秋,我只是不想横生事端。”孙氏定下心神,随口敷衍了一句,为了抢占先机,故而也不等昌珉公主接茬儿就已经再度开口问道,“你然认定了事情是和清丫头有关系的,就把始末说清楚,直接处置了她也就是了,何必这样大动干戈?”
昌珉公主冷冷的斜睨她一眼,就偏过头去,并不屑于对她解释什么。
旁边的张嬷嬷见状就代为说道:“夫人,不是公主捕风捉影,既然是提了这贱人来问,自然就是有凭有据的。七夕出事那天夫人你也在场,当时太医诊断的结果就不需要老奴再对您多言了。公主是被人下了药才会体虚小产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前几日奴婢又再进宫去找江太医确认过了,太医说公主小产并非是服用了强力的堕胎药所致,而应该是提前在半个月之内被人在饮食中做了手脚。这也就说明这件事情的元凶不会是在宫里,而那段时间公主为了养胎,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呆在府上的,试问夫人,如若不是家有内鬼,还能否有第二种更为合理的解释来说明此事?”
那日江太医诊断之后所说的一番话孙氏也听到了,所以从一开始她也就没有怀疑是宫里人动的手脚。
可是若要说到自家府宅之内,她也着实想不到会有什么人会对彭修的子嗣下手的了。
昌珉公主整治后宅的手段极为狠辣霸道,那些个美人儿丫头哪一个不是对她敬而远之的,又哪里有人敢去招惹她?
若真要说起来的话——
孙氏冷不丁就想起上一回易明清小产时候的事情,也就跟着起了疑心。
“清丫头,你怎么说?”孙氏问道,面色不善的看向易明清。
“夫人,婢妾没有!夫人和侯爷待我不薄,就算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对侯爷的子嗣下这样的狠手!”易明清哭的梨花带雨,满腹委屈的表情几乎是不带掺假的,她从丁香的怀里爬出来,抹了把眼泪,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孙氏和昌珉公主的方向磕了个头道,“夫人,婢妾对侯爷、对平阳侯府的心意天地可鉴,夫人若是不信,婢妾可以对婢妾可以对天发誓,我若是做下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何谓天理不容?是昌珉公主先害了她的孩子在先,这一次她也只是以牙还牙替自己的孩子报仇罢了,礼尚往来的事天公地道!
她说的狠厉,说完又连着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额头被院子里的沙砾硌到,立刻就有鲜血涌出来,触目惊心。
孙氏看着,不觉的皱了皱眉头。
“看她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倒不像是在说谎。”昌珉公主莞尔,轻曼一笑,还不待众人松一口气,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厉声道,“可是本宫查问过了,前段时间本宫的一切的膳食茶点就是侧院里的小厨房单做的,那里平时就只有云裳带着本宫身边的几个人在打理,厨子也是宫里皇上为了照拂本宫而赐下的,除了你和母亲身边的翠羽每日间或要过去给母亲冲泡参茶,就再不曾有第二个外人可以得空出入!如果你说不是你做的,那么好啊,你倒是给本宫指出来一个,到底是谁居心叵测,会对本宫做下这样的事情来?”
想到孩子的事,昌珉公主便是越说越气,原本只是呵斥,到了最后就几乎演变成咆哮。
翠羽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几乎下意识就是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慌乱的摇着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负责去给夫人泡茶的,别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跟奴婢无关啊!”
易明清姑且还背后还有个武安侯府给她几分脸面,自己则是个一无所有的卑贱婢子,若被昌珉公主怀疑上,那就是必死无疑的。
翠羽心里想着就越发的慌乱无措,眼泪汪汪的看向孙氏道,“夫人,奴婢是您一手调教,在您身边被您看着长大的,奴婢对您对侯爷从来都是忠心耿耿,您要相信奴婢啊,奴婢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供应昌珉公主膳食的小厨房里一向都不准外人出入,这一点孙氏是心里有数的。
当时是因为要给昌珉公主养胎,库房里所有人参和名贵药材都搬去了她那里,而为了方便,孙氏每日要喝的参茶就直接叫人过去泡好了端来用的。
若是和别人,孙氏也许还会避嫌,但昌珉公主是自己的儿媳,怎么看两个人都是同气连枝站在一起的,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多想,不曾想这会儿反而落下了把柄,叫人拿捏在了手里。
孙氏张了张嘴,这时候才恍然大悟——
不管是易明清还是翠羽,在外人看来都是她的心腹,受她的差遣。
其实从一开始昌珉公主就不是要拿易明清来问罪的,她心里真正怀疑的人根本就是自己。
“公——公主,你不会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吧?”孙氏不可置信的脱口问道。
本以为哪怕是为了圆一圆场面昌珉公主也该安慰她两句,不曾想昌珉公主闻言却是半真半假的扯了下唇角往旁边移开目光,看着院子里匍匐的翠羽道,“既然都有嫌疑,本宫也总不能厚此薄彼,省得有人会说我有失公允!”
昌珉公主说着就是忽然话锋一转,沉沉的唤了声:“云霓!”
“是,公主!”云霓遥遥的屈膝一福,然后一招手,对候在旁边的侍卫道,“去取刑具来!”
立刻就有四名侍卫应诺出了院子。
眼见着一场无妄之灾找上头,翠羽当场就傻了眼,直到侍卫们把一堆乱七八糟的夹棍、麻绳之类丢到她面前才是如梦初醒,惊惧的往后一缩身子,惶恐道,“夫人,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清白的啊!您救我!救我!”
说着就要扑到孙氏的脚下去求救,只奈何那些侍卫的动作比她要快上许多,不等她起身已经将她结结实实的擒住。
“夫人!夫人救我!”翠羽左右挣扎无果,惊恐的大声叫嚷。
翠羽是自己身边的人,若是被昌珉公主严刑逼供,明摆着就是在打她的脸。
“这个丫头跟了我多年,为人我还是知道的,明知道我心心念念的盼着彭家的长孙,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让我伤心的事情的。”孙氏说道,不觉的就跟着冷了脸,寒声道,“放了她!就算问题是出在小厨房里,这件事的真凶也一定另有其人!”
眼见着翠羽被人绑到了板凳上,孙氏心中怒意翻腾。
昌珉公主理都不理,只就闲闲问道,“那母亲你倒是说说看,还能有谁?难不成你还怀疑是本宫自己身边的人监守自盗?或者你是怀疑本宫拿自己的孩子和性命做诱饵来陷害了谁的吗?”
“你这是什么话?”孙氏一怔,听着昌珉公主这阴测测的语气就觉得心惊肉跳起来。
昌珉公主斜睨一眼她的脸色,就只当她是心虚,不动声色的一挥手道,“给我打!”
侍卫们领命,把软鞭往盐水里一过就毫不手软的往翠羽身上抽去。
前后不过几下,翠羽就已经皮开肉绽,哇哇惨叫,连告饶的心思也没了,痛的几乎昏厥。
与之相较,之前易明清被掴掌就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丁香心里一阵后怕,抱着易明清瑟瑟发抖。
很明显,昌珉公主今天闹这一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孙氏也就不再抱着能够息事宁人的指望了,一咬牙,快步从廊下冲出去,往那行刑的侍卫跟前一挡,怒声道,“这里是平阳侯府的后院,不是官衙的大牢,我身边的人,还由的人,还由不得你们想抓就抓,想打就打!”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既然是已经叫她现了原形了,昌珉公主也就不再和她打太极,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冷冷笑道,“不过就是个丫头而已,母亲你若一定要这般执意护着,免不了又要叫本宫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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