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里终究傲气,容不得旁人讽刺。此时听李莫愁说自己和常人无异,顿时来了一股心气,心中自道:“我杨过岂是俗人。别人以貌取人,我杨过偏偏不是。”口中正色道:“嫂子,你将我杨过也当做寻常俗人了吗?来,我以茶代酒,敬你!”
他自取了茶水来敬,却不知李莫愁正心潮起伏。李莫愁见他一脸决意,便伸手接了去,一饮而尽。
一杯茶水饮落,两人似成了熟人。杨过忽觉心中释怀,眼前饭菜倒变得美味许多,竟是胃口大开,连吃了几碗。
杨过少有这般轻松,饭后不由随意玩笑道:“嫂子,你的手艺真不错,我以后还可以来做客吗?”李莫愁笑道:“你要来便来,客气什么。反正粗茶淡饭,你不嫌弃就好。”
杨过会心一笑,觉得眼前丑妇虽是孤儿寡母,却丝毫没有怨天尤人之色,甚至性子洒脱,远远在常人之上。
两人又随意说了一些话,渐渐熟络起来。杨过甚觉畅快,似乎心中压抑顿去,万事不萦于心。
李莫愁陪着杨过说话,见他眉目间化开浓浓愁绪,心中亦是安然。李莫愁又想起昨夜杨过落魄之态,不由试探问道:“公子昨夜独醉,都没有人相陪么?”
杨过嗤笑一声,避而不答,却说:“嫂子,你不用公子这般叫我,我有名字,我叫杨过。”
“杨过?”李莫愁假装思索,片刻恍如道:“我听说郭大侠有个世侄,虽是独臂,却武功高强,心肠颇热,好像也姓杨,人人都夸他是个了不起的青年侠士,莫不是你……”
“是的,嫂子,自然是我。”杨过谦道:“可惜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侠士,不过是一个……”他忽的暗淡下去,胸中似有许多心事。
“不过也是一个醉鬼?”李莫愁忽的接话,却多几分玩笑,“都说江湖儿女豪迈,难不成豪迈之人,都须醉成一摊烂泥?”
杨过一笑,掩了黯然之色,笑道:“让嫂子见笑了。”他只觉眼前人心性洒脱,任真直爽,却也真诚道:“不瞒嫂子,昨晚醉酒,实在是清明哀思,念到了旧人。”
“旧人?”李莫愁早早猜到缘由,却依旧假装不懂,问道:“是你姨娘?还是你口中的莫愁?”
杨过笑笑不语,只淡淡说,“都一样,都一样。”说完,神色隐复黯然。
李莫愁见他言笑中带了一丝黯然,便也不再继续,心中想着,“他虽然认不得我了,却总是记着我,那便够了。”她一时遐思,亦是走了神。
两人各自心思,屋内顿时寂静如雪。
忽的,李莫愁怀中男婴一声啼哭,打破了斗室寂静。李莫愁又哄孩子,杨过却是忽的一抹心酸,似想起昔日自己和穆念慈之境,竟忍不住脱口问道:“嫂子,这孩子的父亲呢?”
一语问出,便觉不妥,急急想要改口,却已经迟了几分。
“他……”李莫愁痴痴喃出开头,见杨过正愣愣瞧着她,猛然转念,却是淡淡笑道:“孩子的爹爹,已经认不得我了。”
“什么!”杨过一激动,似同情,似不平,脱口道:“怎么有这种男人,任母子独居,都不来照看吗?”
李莫愁又是淡淡一笑,道:“你激动什么?这世间的男子,不都是这样么?个个见得美貌女子就动心,见着丑妇便避之不及。”见杨过一时有所思,又调笑道:“杨公子,若是我没有记错,我们初次相遇时,你也是被我这张脸吓了一跳呢。”
杨过颤然回神,尴尬道:“嫂子,我……我那时……”他不敢言明,只在心里想:“我原本以为你是她,是故见了你的脸,便失望极了,哪里是嫌你丑陋。”
李莫愁见杨过脸有介怀,便又笑道:“杨公子,其实我以前不是这么丑的。”杨过一愣,李莫愁续道:“以前,我也是一个仙子般的人物,你信不信?”
杨过凝神瞧去,观她眉目甚美,举手投足更有一股气度,心中自然也早早想过许多。此时随口一接,竟也真诚点头,“是了。嫂子性子潇洒,自是不同俗人。这孩子眉目俊秀,一看便知他的母亲应也是个大大的美人。”
他本是性子不羁之人,当下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又觉相处虽短,但此间真诚却让人大为轻松,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大大抛走,本性之间玩笑上口,却是随口戏谬了一句,“可惜杨过无福,不能见得嫂子昔日尊容,实在是一大憾事。”
李莫愁一顿,神情不免黯了一黯。
杨过一语出口,见李莫愁眼神一闪,便觉失言,立马歉道:“对不住,嫂子,是我胡言乱语唐突了。”
不料李莫愁轻轻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原先本就是美貌的。只是后来遇到了一些事情,才变得这般丑陋。”一顿,又道:“还有我的嗓音,以前也是轻柔婉转的。”
见杨过不语,又笑道:“不过这也没什么。人总要变老,变丑,就算不遇到那些事情,最后也是一样的。只是可惜了,现在破嗓唱不了词,不然也好为杨公子唱上一曲,教杨公子相信,我没有骗人。”
杨过一颤,不免一阵怜惜,暗想:“她话中多少隐隐有些怨气,是怨恨这世间人,只为以貌取人么?”忽又想:“是了。定是她丈夫见她毁了音容,便弃她而去了。这世上的男子,为何多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
忽的,杨过怒道:“嫂子,这男人何在,我帮你去抓他回来!”
他心中自有一股英雄气。想着昔日自己和穆念慈也是这般母子相依,又想着竟有人如此以貌取人,便冲动了起来。
“做什么?”李莫愁轻轻将他一扯,心中不免好笑,暗道:“若是我告诉你,这个人便是你自己,你又会如何?”
李莫愁心思转过,却是好生说道:“杨公子,我们不说这些了。”又道:“你昨夜未归,家里若有人,便是要急了。时候不早,我便不留你了。”
杨过聪明之人,一听就知逐客。他想着自己或是问到不该问之处,惹到别人伤心了,便也自知失礼,起身告辞。
李莫愁抱着孩子,送他到街口。临别嘱咐道:“酒乃穿肠毒酒,杨公子以后可不要再如此烂醉了。”
杨过谢过,径自而去,行不甚远,又回头望来。口中传来一语,似不羁,似洒脱,只道:“嫂子,日后我若是闷了,便来寻你说话,可见得?”
李莫愁轻轻点了点头,杨过会意一笑,复转身,再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