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杨老太太虽只是个内宅妇人,也是个心肠硬正颇有手段的,两个她向来引以为傲的亲生女儿与一个她恨之入骨的外室生的庶孙放在一起,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又怎会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当即便找借口将杨大老爷给支出去,再使自己的贴身妈妈去了杨继昌的房间一趟,不到一个时辰,便传来了杨继昌的死讯。
杨大老爷回来听说了儿子的死讯后,他又不是个蠢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便气得咳了血,虽不敢发作杨老太太,却将杨老太太屋里的东西打砸了不少,又让杨老太太转告杨氏与大杨氏,让二人一辈子都不必再回杨家,就当他从没有过这两个妹妹;还拒绝去君府向君伯恭负荆请罪,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与侍妾一道喝了个酩酊大醉,这也是之前为何会是杨大太太上门请罪的原因。
“大舅老爷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罢了,他心里其实还是很看重夫人与姨夫人两位妹妹的……”荣妈妈虽也满心对杨大老爷的不以为然,但见杨氏生气,她便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嗤——”杨氏却是嗤笑出声,“什么看重不看重的,我还不明白吗?这年头,夫君靠不住,兄长靠不住,只有自己才靠得住!罢了,他看重不看重我和姐姐也无所谓了,横竖大侄儿都已娶妻生子,也该挑起长房长孙的担子了,大嫂子虽有些小家子气,管家理事倒也不差,大哥若要怨娘和我们姐妹,就让他怨去便是,横竖他以后又不当家了!”
这也是大杨氏的意思,直接让杨大老爷以后都“病体缠绵,不便见人”,家里大小事宜都让其长子杨继本以长房长子的身份出面,也省得杨大老爷真以为离了他,她们姐妹便没娘家人撑腰了!
荣妈妈沉默了片刻,方道:“大爷与大奶奶都是好的,待夫人与姨夫人也自来敬重有加。”
“那是他们有求于我们姐妹,怕我们姐妹转而去支持二哥一房!”杨氏烦躁的揉了揉眉心,“罢了,不说这些了,还是想想那个小崽子回来后,咱们要怎么办罢!”
想起方才君伯恭临走前说的话,‘我已派人去接珏儿了,你把房舍收拾好,伺候的人也要趁早安排好,省得他回来后有不趁手的地方,他可是再过不到两年,就要下场了!’,杨氏便心角发痛,气不打一处来,向荣妈妈道:“你说老爷是什么意思,难道竟是打算将那个小崽子留在京城,只等两年后的秋闱不成?”
荣妈妈旁观者清,其实约莫已看明白君伯恭并不见得就是想留君珏在京城,反倒更多是想借此事敲打杨氏一番,省得她以后再背着他自作主张,闹出此次这样的事来,但这话她至少此时不能说,得找个杨氏心情好的时候才能说,不然杨氏又要生气,因笑着说道:“我倒觉得老爷未必就是这个意思,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夫人且等真到了那日再担心也不迟,横竖当年我们能将小崽子弄走,如今自然也能弄走!”
是夜,就算有了晴雪下午那番安慰与开解,君璃依然睡得很不安稳,——毕竟是一条人命,要让她仅仅一夜便释然,她也实在做不到,惟有寄希望于时间,以期通过时间的流逝,来慢慢遗忘此事了。
以致早上晴雪看见她的一对黑眼圈时,唬了一大跳,忙忙叫人拿了煮鸡蛋来,亲自给她热敷了好一阵,又扑了一层淡粉,看起来方好了不少。
本来君璃今日是不打算去正院的,才经历了昨日杨继昌“畏罪自杀”一事,她这会儿委实不想看到杨氏那张伪善的脸,也委实没有心情去与她虚与委蛇。但想着君老头儿昨日虽同意了让君珏回来过中秋,却没说到底什么时候使人去接,她得追着点此事才成,不然万一君老头儿见此番之事已有了说法,她也已同意不再追究,就出尔反尔不使人去接君珏了呢?
是以草草用过早饭,捡了一身浅色的半袖并襦裙穿了,到底还是去了正院给杨氏请安,想着待会儿见了杨氏,也不多说,只问过君老头儿预备几时使人去接君珏后便走,没办法,谁叫君老头儿每天要早起上朝,晚间又经常晚归,她等闲见不着他呢!
一时去到正院,君老头儿果然已不在,亦连君琳与君璇都不在,只杨氏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碧梗粥。
杨氏今日穿了件浅金五彩绣花褙子,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点翠如意步摇,簪了弧形赤金红宝石插梳并金丝圈垂珠耳环,打扮得一反素日在家里时的华丽,脸上甚至还敷了粉,描了胭脂,但饶是如此,依然掩盖不了她憔悴的脸色和一双眼睛下的浓浓青影。
君璃不由暗自冷笑,看来昨儿夜里没睡好的不止她一个啊,也是,杨继昌的死说白了其实与她毫无关系,正如晴雪所说,她自己都是受害者了,但就是这样,她依然睡不安稳,更何况杨氏还是杀人凶手之一?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就不信杨氏才害了人,就能高枕无忧的睡大觉!
心念电转之间,耳边已传来杨氏热情得有些夸张的声音:“璃儿来了?快坐!吃早饭了吗?若是没吃,就与我一块儿吃可好?”一面命人准备君璃爱吃的小点去。
君璃实在挤不出笑容来,因只淡声说道:“已经吃过了,多谢母亲关心!打扰母亲用饭,是我的不是,我这会子过来,主要是想问母亲,爹爹可有说几时使人去接珏弟?”
杨氏心里本就不痛快,——一来君伯恭昨儿个夜里又是歇在暖香屋里的,二来她做了一夜的噩梦,一闭上眼就看见杨继昌来找她索命,吓得她根本不敢睡,这会子再对上君璃的冷脸,就更不痛快,暗自骂道,小贱人大清早的摆什么死人脸,真是晦气!
奈何才经历了昨日之事,却无论如何发作不得,只得咬牙强笑道:“你爹爹昨儿个已打发人快马加鞭的去了,想来不日便可将大少爷接回来,咱们一家也可以团聚了。”
“原来爹爹已经打发人去了,既是如此,女儿便不打扰母亲了。”既已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君璃也不欲再多待,屈膝给杨氏行了个礼,便欲离开。
不想君伯恭却在这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低眉顺眼,脚步微微有些滞涩,却面色红润,比往日更显娇慵的暖香,君璃这才明白,原来君老头儿不是上朝去了,而是昨夜歇在了暖香屋里,难怪杨氏的脸色会那么难看!
君璃对君老头儿的厌恶绝不会比对杨氏的少,是以只冲君伯恭行了个礼,便要继续往外走,不想却被君老头儿叫住了,难得和颜悦色的道:“我昨儿已打发人接你弟弟去了,路上若是顺当的话,想来半个月后他便可以回来了。我已吩咐过你母亲为你弟弟洒扫屋子,安排伺候的人,等你母亲安排完了,你再去瞧瞧,看有什么不妥的。”
君老头儿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君璃懒得与之多说,只淡淡应了一句:“多谢爹爹!”便再无他话。
未料君老头儿今日却跟变了个人似的,仍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我知道前日之事让你受了委屈,说来都是你母亲的不是,我已说过她了,罪魁祸首也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就别再生气了罢?至于家里的下人们,我也自会吩咐下去,谁若胆敢议论那日之事,一律打四十大板再撵出去,你只管放心,不会让你听到半句不好听的话。”
一席话说毕,君璃还好,本就厌恶君老头儿,无论他对她是好是坏,她都觉得无所谓;杨氏却是气了个半死,什么叫‘说来都是你母亲的不是’,合着坏人都是她,好人却是他?
但杨氏就是再生气,这会子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红着眼圈一脸羞愧的道:“老爷教训的是,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以后断不会再这般武断,轻易便被人蒙蔽,遇事一定多问多想多思考,再不重蹈此番之覆辙!”
君伯恭闻言,方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这般想,就最好了,此事便就此揭过,以后谁都不许再提。”
有了一家之主亲自发话,自然没有谁敢再提起那日之事,君府看起来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但也仅仅只是“看起来”而已,众下人都知道正院与流云轩经此一事后已是越发的水火不容,兼之君珏又快回来了,还不知道到时候府里会是何形势,都在私下里偷偷的议论不止,以致君府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却是暗潮汹涌,不定什么时候这潮水便会喷涌而出安,淋了大家一身水甚至直接淋死了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君璃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去正院象征性的给杨氏请请安以外,几乎不踏出流云轩的院门,只待在屋里与谈妈妈晴雪一道,给君珏做衣服做鞋子,以便他回来后好穿。
这样过了十数日,君珏终于回来了。
君璃正坐立难安,被晴雪不时便要打发去打探一下最新消息的坠儿再次小跑着进来了,这一次,她终于带回了好消息:“小姐,大少爷已经进了二门了,正往正院去见老爷和夫人,只怕说话间正院就该有人过来请小姐了!”等气喘吁吁的把话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竟忘记行礼了,忙忙又要给君璃行礼。
却被君璃摆手制止了,急声道:“那你看见大少爷了吗?大少爷是胖了还是瘦了?穿的什么衣服?都有谁跟着他回来?带的行李多吗?”
连珠带炮似的问了一大串问题,直把坠儿问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还是晴雪在一旁笑道:“坠儿又不能去外院,如何知道大少爷带了多少人,又带了多少行李回来?小姐也别着急,大少爷人都已经回来了,您很快就能见到大少爷了,您有什么想问的,等待会儿见了大少爷再亲自问,岂不更好?”
方让君璃意识到自己性急了,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看我,多的日子都等了,这一小会儿反倒等不得了!”
谈妈妈因笑道:“小姐也是太挂念大少爷,这便是人们常说的‘血浓于水’了!”
主仆几个正说着,果然有正院使来的小丫鬟进来行礼禀道:“回大小姐,大少爷回来了,已经见过老爷与夫人了,老爷特地打发奴婢过来请大小姐过去见大少爷!”
君璃闻言,竟忽然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来,忙拉了晴雪问:“我这身衣裳还可以吗?头发呢,头发没乱吧?要不要再重新换件衣裳,重新梳个头?”
因一早便知道君珏今日将到家,是以君璃早起便好生妆扮过了,上穿莲青攀枝纹织金半袖,下着豆绿曳地镂金裙,梳了堆云髻,戴了珍珠发箍并翡翠长簪,还难得敷了粉描了眉涂了胭脂,务必要让君珏看了觉得她日子过得不错,省得他担心。
晴雪不由笑了起来,“小姐放心吧,您这身衣裳很好,头发也一丝不乱,气色看起来更是好得不得了,保证大少爷见了,会很高兴的。”
说得君璃不好意思起来,横她一眼道:“就你会贫嘴,走吧。”与那来报信的小丫鬟一道,逶迤去了正院。
方走到正院花厅的门口,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道陌生的清越男声:“……谨遵爹爹教导,儿子会继续努力的!”显然这声音是属于君珏的。
君璃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不少,一半是为君珏的长相,不知道他与现代的弟弟是否长得一样?一半则是担心君珏作为前君璃最亲的人,会不会很快便察觉到她其实是个冒牌货儿?
君璃正暗自纠结,小丫鬟已向里禀道:“回老爷、夫人,大小姐来了!”这下她便是再紧张再忐忑,也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向里走去。
果见厅里已多了一个着蓝色偏襟右衽长袍,腰坠青玉绦环,斯文白净,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显然便是君珏了。
其实单以相貌论,君珏长得跟君璃在现代的弟弟很像,至少也有六七分相似,这也很容易理解,君珏是前君璃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前君璃又与君璃长得一模一样,自然君珏也有几分像君璃在现代的弟弟。但论起气质来,两个弟弟便犹如天壤之别了,现代的君珏更阳光更率性,眼下的君珏却更斯文,有种文采斐然的儒雅感觉。
然无论是现代的君珏,还是眼下的君珏,都让君璃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那是血浓于水的亲骨肉之间才会有的感觉,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以致君璃才看了君珏一眼,泪水已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
彼时君珏也正打量君璃,打量了一圈后,见自己在这世上最牵挂最心痛的姐姐果真如欧阳总柜之前去信所说的那样,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正如那凤凰涅槃,虽然涅槃之前被火烧的过程很痛苦,但只要撑过了那个过程,便可以浴火重生,获得新生,不由也红了眼圈,片刻方含泪带笑的哽咽着喊了一声:“姐姐……”
这一声“姐姐”,让君璃方才还有几分紧张和忐忑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她笑中带泪,也哽咽着唤了君珏一声:“弟弟……”自然亲切得就像是在唤她在现代的弟弟君珏,就像她与他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早朝夕相处了多年一般。
姐弟两个都有千言万语要与彼此说,但话到嘴边,却又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只能深深的看着彼此,良久都舍不得移开眼球。
“咳咳咳……”半晌,还是上首君伯恭假意咳嗽了几声,方让姐弟二人回过神来,“知道你们姐弟两个许久不见,有许多话要说,且等你们的弟弟妹妹们都见过大哥,咱们一家人再吃过团圆饭后,你们姐弟想说多久都没问题!”
这才发现君琳君琪姐弟几个也都已过来了,正依次站立在一旁,瞧得君珏看过来,君琳先就满脸是笑的上前两步屈膝行礼道:“许久不见大哥,大哥越发精神了!”
君珏微微一笑,“三妹妹不必多礼!”虽笑得温文尔雅,却明显带着一分疏离。
接下来君琪等人也依次给君珏见过了礼,君珏也依次还了礼,客套了几句:“我给弟弟妹妹都带了礼物,虽不值什么,到底是我的一番心意,明儿便使人给弟弟妹妹们送去!”
便有婆子来请示午饭摆在哪里,君伯恭想了想,索性道:“就摆在这里吧,这里阔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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