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上任时,便有熟悉情况的年兄——也就是丁文书的父亲——写来贺信。虽说是贺信,信里边却颇有些“本地山穷水恶,年兄须当准备万全”之类的话。读完之后,孙老爷顿觉此信应是慰问信了。信中更着重温馨提示,该地乡绅向来为非作歹欺压乡民,控制舆论散布谣言,实在罪大恶极。可恨当地乡民愚昧无知,对待谣言竟不辨是非,任性转发,实可叹也。王氏更圈占无数耕用地,盖起华丽庭院,惹得怨声载道。
其实丁老太公写这封信,是有历史原因的。
好多年前,他老人家在西河口酒家饮酒,想起自己毕生未能做官,郁闷难当,于是趁醉一抒胸中积怨,指着酒家内众人破口大骂,脏话加文言连篇。结果恰巧李家老爷在场,没缘由挨了顿臭批,气得火冒三丈,当即指挥手底下人将丁太公一顿暴打。
从此之后,丁太公对西河口李家憎恨不已,顺带得出结论,但凡乡绅,都不是好东西,喜欢欺压自己这样的可怜百姓,于是乎连本来不曾得罪自己的王家也怨恨上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也算是超越时代成了进步青年。咦!可惜的是,那些明明和自己一样同为被欺压对象的愚昧百姓,在自己被打的时候,居然也高声叫起好来,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不过,信里虽然充满了个人情绪,但有一点是没瞎说的,那就是王家的宅子确实大。这一点,在今天得到了验证:瞧,都一炷香的时间了,进去报信的家丁到现在还没出来。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王家老爷——王云贵才姗姗来迟出门迎接。这期间,孙老爷因憋不住尿,找了院墙旁边一处竹林痛痛快快撒了一泡。
“孙大人,欢迎欢迎。”王云贵深深鞠躬赔罪。
“好说好说,”孙老爷一拱手,“平时衙门里太忙,没能来拜访,希望王先生海涵啊。”
王老爷笑得更开心了,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让开身后,“天气阴寒,大人屋里说话。”
“好好好,请。”
孙老爷随着王老爷踏入了王氏豪宅。
在绕了大约十来个弯儿后,两人总算到了正厅。分宾主落座,下人立刻将茶水端了上来。
“家里琐事,还劳烦大人亲自来一趟,实在惭愧。”王老爷谦逊道。
“哪里话。早就听说王家小姐贤淑,今天出嫁,可喜可贺!”
王老爷叹口气,“大人有所不知……”
孙老爷一愣,怎么,出什么事了?
“我家女儿,前几日因病去世了。今天要办的,是她的丧事。”
“啊!”孙老爷大吃一惊!这可怎么办?自己在装礼金的贺书上可是写的“可喜可贺”四个字啊!
“这个……令爱匆匆离世……这个……实在令人叹惋啊。”
王老爷点点头,“哎……我这个女儿,原本是配了邻县的刘家,定在今天出嫁。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偏偏今年寒冬难熬,她从小身子就弱,没能熬过去……”说完抬高手臂至双眼处,做拭泪状。
“先生节哀。”孙老爷也微微探手过去,似乎帮着王老爷擦了擦泪水。
王老爷拭泪完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过嘛,白事要办,红事嘛,也不能耽误了……”
孙老爷吃了一惊,差点没把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哦?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王老爷“哈哈”大笑,“大人别吃惊,别吃惊。”
孙老爷皱起了眉头,“其实嘛……我曾经也在晋城任职,确实听说过有所谓‘冥婚’的习俗。难道先生这次,也是要办‘冥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