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官家把水杯都扔在殿上,传言出来,说是官家不满意大臣无臣体,其实这是当面向左相表达不满……这是哪家的道理?”
徐子先闻言默然,当今天子就是这样的脾气秉性,遇到挫折就惊慌失措,对潜在的威胁过于担忧,处置失宜。而一旦有转机之后,就会过于想当然的乐观,甚至骄傲自满。
对韩钟等老官僚的担忧和谨慎,天子视为保守退缩,对韩钟等人的不满与日俱增。
“刘知远身为大参,岂能不知国势如何?其骄奢跋扈,所谓支持北伐不过是顺从天子心意之举,也是谋夺左相权位,岂是真心为了讨伐东胡?”徐行伟面露激愤之色,说道:“右相年迈,很多持正谨慎的老臣要么离世,要么心灰意冷不问国事,真是江河日下。”
“北伐真的一点成算也没有?”魏翼小心翼翼的道:“以岳峙为大将,李友德为前锋,再以河北东路安抚使李国瑞为帅,三十万大军,名臣勇将所统,未必就一点机会没有?”
“天子也是这么想的。”徐行伟冷冷的道:“却不曾想到,李国瑞此前最多统十几个军,刚加枢密副使,其一直是左相麾下,为什么要替刘知远出力?其余各路禁军之中,李国瑞威信未立,最少要使其率几十上百个军合战演练,统帅多时,调入旧将掌握各军,逐渐熟练军务,建立威信,且上下一心,政令军务通达,这时才可以考虑往辽东缓缓推进。最好的办法,还是得以守代攻……”
说到这里,徐行伟缓缓摇头,显然他的这种意见肯定会被斥之以过于保守,甚至是惧战胆怯。
“近来太学生在闹事。”徐行伟道:“昨天还有数百太学生到政事堂之前上书请愿,求左相批准北伐之事。闹了半天,韩相没有出面,后来叫金吾卫给赶走了。”
“有人被罚吗?”
“当然是没有了。”
徐子先很沉稳的点点头,说道:“数百上千的太学生,不顾前程的闹事,背后当然是有人鼓励,支持。不乏是有些河北东路,西路真的忧心国事,害怕家乡再被残害的太学生,多半还是年轻不知世事,出来凑热闹的傻子。真正的怂恿者,怕是他们身后的那些大人物们。”
“可不是。”徐行伟忧心忡忡的道:“国家大政,我辈尚不敢言太多。那些太学生,不过是秀才入学学习,学满之后可以经吏部挑选为官,只是一条前程出路,读书不成的书呆子。他们懂得什么?但这话现在没有人敢说,一旦有哪一个真的这么说了,怕是要被乱蜂蜇头……”
“算了,算了。”魏翼看的出来徐行伟心情真的很是沉重,当下说道:“我们现在的身份地位,还谈不上这些军国大政,还不如赶紧安顿,我们好好喝酒叙旧才是真的。”
“有理。”徐行伟笑起来,说道:“我是该打,见面就说这些没趣的事。”
徐子先摇头道:“我反而愿意多听听,进京之后是两眼一抹黑,听子张兄说说这些事,我心里敞亮的多。”
对徐子先来说,记忆中是崇德十四年朝廷出动大量禁军北伐,沿着蓟州,永州方向出关,在松山和杏山一带与东胡爆发大战。
此役还是大魏惨败,三十万大军只逃回来不到六万人,永州和蓟州震动,无数百姓扶老携幼的逃亡,京师戒严,朝廷从西部的永兴军和秦凤路,河东路调集兵马,导致西边被羌人祸乱的不轻。
战乱和灾害也使得中原等处大乱,大量精锐禁军成建制的被消灭,使得朝廷失去了弹压流民为患的力量。
刘、马、罗、张、曹等巨盗头目也是在这时候获得了起家的机会,他们在永兴军路和河东路起家,流窜到勋阳府,裹挟了几十万流民,连续攻陷州府,各路无力弹压,最终诸贼占据中原与河东河北诸路,东胡在此时再次入境,诸贼纷纷投降,燕京成了一座孤城,城中禁军不足六万,在几十万贼寇和东胡人的强攻下,崇德帝在内的十万军民百姓殉国,燕京沦陷,大魏自此成为历史。
从崇德十四年到十九年,东胡再次入侵隔了五年时间,可见十四年的北伐东胡人也是伤了元气,数年之后才逐渐恢复。
这一仗如果不是打的太操切,太急迫紧张,急功近利,将李国瑞岳峙李友德等名将用来镇守各处,同时减免赋税,赈济灾民,大魏没有几十万上百万的贼寇为乱,东胡仍然不可能攻克燕京。
所以徐子先对崇德帝的评价相当的低,就是一个不作不死,非要反自己和大魏都作死的纯粹的傻货。
当然这话可不能与徐行伟和魏翼两人说,虽然大魏现在风雨飘摇,但亡国之像只是征兆,人们心中普遍还是有忠君爱国的思想,要等数年之后,有志之士才纷纷有了代魏自立的心思,并且那个时候,崇德帝折腾的天怒人怨,已经完全没有丝毫人望,到燕京被困时,崇德帝希望山东东路的官兵北上,打通津海到京师的道路,以使帝室和文武百官从津海跨海出逃……结果山东安抚使以下至所有禁军厢军将士,楞是无一人愿意应召勤王。
有功不赏,有过必罚,举止失措,至崇德十九年时,天子已经失掉了天下人之心,皇帝的名号,看似无比尊贵,但绝对也抵不过人心。
……
馆舍之中官吏很多,仆役也是不小,地方更是极大,占地过百亩,房舍千间。
这是太祖晚年之时下令兴修的大宅邸,太祖子嗣众多,或是亲王或是国公,多半分居在江陵或福州,可能是预料到天下宗室会与日俱增,太祖下令修这个睦亲馆,令各地的宗室可以在京师朝觐办事的时候居于一地,彼此增进一些感情。
老人家再雄才大略,年老之时也是很重视亲族,太祖晚上思诸子,常令诸侯朝觐,天子也经常持玉斧驾临睦亲馆,就在馆内设宴招待宗室亲藩,被后世引为美谈。
到宣宗之后,宗室渐远,皇帝驾临睦亲馆的事,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
虽然皇室与宗室渐远,这睦亲馆还是京师内极热闹的所在。
江陵和福州,还有在外为官的宗室入京办事,袭爵,述职,转迁,都是要在睦亲馆居住,除了极少数被留在京师有府邸的宗室之外,所有外来宗室,不得擅自在京师居住,必得居住于睦亲馆内。
这个馆,既是皇室睦亲宗室,讲究亲亲之道的华丽所在,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囚笼,将徐子先等所有宗室都囚禁在一处的囚笼。
徐子先一行人并没有引发太多的注意和重视,在福州徐子先已经是一方重镇,权力格局中人,在京师,也就是一个稍有名气的来袭爵的国侯世子,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在馆舍门前,就有一个国公世子也来办理袭爵,带着的随员有三百余人,看到徐子先只是一个国侯时,这个同样二十来岁的国公世子瞟了徐子先一眼,一股傲气油然而生。
徐子先也不介意,微微一笑,等着对方先办理入住手续,他并不着急。
四周来往之人很多,多半是打扮华美,身边都跟着十个八个伴当的公侯,有一些人穿着公侯或世子的服饰,也有一些是穿着文武官员的袍服,那应该是在外为官的宗室,入京述职,也是入住睦亲馆内。
两个二十左右的青年世子,一起入京办理袭爵,一起入住睦亲馆,也是引发了不少眼光瞩目,徐子先见那国公世子一直瞪眼看自己,显然是越来越不满,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南安侯世子徐子先,见过兄长。”
“吴国公,徐子诚。”
徐子诚回应一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拱手道:“原来是近支兄弟。”
徐子先微笑道:“还真是巧了。”
他们俱是文宗一脉之后,和当今官家是同一子辈序列,当时文宗定序,是取“安应子睦同,勤朝在肃恭,绍伦敷惠润,昭恪广登庸”这二十字辈班序,传到徐子先,徐子诚这一辈,不过才第四辈,徐子先与徐子诚是从堂兄弟,父辈是堂兄弟,祖辈就是亲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