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江途的皮肤在他的对比下显得特别苍白,指节跟手心里全是厚重的老茧。骨节呈不正常的弯曲,那是长期握剑以及屡次受伤造成的。
江父问:“怎么你的手那么冰凉?你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我去帮你叫个医生来?”
江途喉结滚动,终于开口道:“我……”
“挚友!”
“咚咚。”
“我进来啦!”
下一秒,人已经闪身进来。
开云把门合上之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她尴尬地杵在原地,弱弱问道:“方便吗?”
“方便。”江途先一步接话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开云:“我就来看看,我待会儿要跟叶洒回学校了。”
江途笑道:“谢谢。我正好有事找你。”
江父说:“好,那你们朋友慢慢聊,我先回去了。我儿,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江途嘴角的肌肉僵硬扯动,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道:“父亲,请等一下,我要说的事情也希望你可以知道。”
他脱口而出之后,整个人反而放松下来,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迷茫。
江途扭头朝开云笑了一下,开云不解其意,狐疑地摸向脖子。
“有什么事,也要我旁边?”江父好奇走了回来,站在开云的对面,笑道:“你说吧。”
江途再开口,直接就是一个重磅消息:“我不打算参加后面的联赛了。”
病房内一阵寂静。
开云没什么反应。她觉得江途参加或不参加都合理,只要是他自己决定的就可以。
江途等待着江父的爆发。
果然两秒之后,房间里响起江父极力隐忍的声音:“你说什么?”
江途道:“联赛终归是比武大会,比的是武,在这一点上,我能进入决赛已经是意外了。我不觉得最后的结果能代表什么。第十,或者第一,能改变任何现实吗?没有。所有人都清楚,我不堪一击。不适合剑道。”
“是这一次的危险,让你退却了吗?”江父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方才的温和跟慈爱仿佛只是众人的错觉。他逼近一步,喝道:“如果是这样,我们江家没有你这样的窝囊废!”
江途没有畏惧地抬起头,直视自己一向无敌的父亲,平静得像是在述说另外一个人的事情:“一直以来,我都在艰辛地学习剑法。我以为我是喜欢这一门职业的,所以即便没有建树,即便备受嘲笑,毫无长进,我也坚持下来了。我自认已经足够努力,无论是热情,还是投入,都不比别人要少。”
“可是经过这一次的比赛,我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也许我的喜欢并不纯粹,我的坚持并不是因为剑道,换成刀、钯、锏,我照样可以坚持下去……”
江父听他说着荒唐话,怒极反笑,吼道:“你不要把武学想得那么简单!”
江父因为愤怒,喊话时不自觉带上了内力,开云离得近,甚至被震得有点耳鸣。她悄悄退开一步,看他迅速涨红的脸色和额头的青筋,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动手打人
保安匆匆跑过来,站在门口敲门道:“家属,请不要在医院大声喧哗!”
江途说:“是,武学一点也不简单,是我之前将它想得太简单。武道啊,就像背着十万斤的负累,赤脚走在尖锐的石子路上。没有毅力跟勇气的人,永远走不到终点。可是没有天赋的人,连走上这条路的资格都没有。我没有那一分天赋。”
江父:“你没有天赋?你现在是决赛前十,你都没有天赋的话,那些连高级军校都考不上的人又算什么!”
开云站着标准的军姿,定在一旁。生怕江父把怒火蔓延到她的身上。
江途:“我当初学剑的时候,是想做一个能被人需要的人,一个能保护别人的人。我的性格就是这个样子。父亲您或许不能理解,可我就是很在意。”
“在被所有人都忽视的家庭里,我能被你们谈及的,只有剑而已。只有学剑,才叫我觉得我们好像是一家人。可是,现在我长大了,我不再需要这个,我的剑术也走到头了。如果连这口气都没有了,我还能怎么坚持下去?我要再坚持几十年?我做不到。”
江父:“你怎么如此无用!”
医生闻讯走了过来,皱眉道:“病人家属!你怎么可以跟病人争吵?”
“我没用。”江途用手支撑着坐正,说道:“您说得对。我前二十几年一直是个没用的人,所以现在我想做个有用的人。这是剑道从不能给我的!”
江父弯腰下,几乎是正对着他的脸喊道:“荣誉!强大!实力!这是只有剑道才能给你的!”
“我不同意!”
突兀的一道女生插进来。
江父凶猛扭头。
开云认真说:“武道代表着强大,实力代表着荣誉,诚然如此,可是,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体魄的强大才是强大。剑生而为杀,喜欢杀戮难道是一种优点吗?温和中正难道是一种缺点吗?如果一个人学习剑道,只是为了能让弱者臣服,能让世人崇拜,这究竟是卑劣还是强大?”
江父说:“你不要偷换概念恶意指摘!‘杀’是为了以杀止杀,如果连这种决心都没有,怎么去保护别人?”
开云说:“是了,照您这么说,你可以用剑去保护别人,是一种强大,那么江途用知识去保护别人,为什么就不是一种强大?世上的路有那么多,他想走哪条就走哪条,有用没用,不是你或者他来评判的,是受益的人来评判的。”
开云拍着胸口说:“我就很感谢挚友对我的帮助啊!你不知道他对荒芜星有多重要!”
她说着郑重朝江途比出一个赞。
江途笑了出来。
“开云。”江途叫道,“我想加入你的荒芜星。我也想为了一个荒诞不羁的梦想,离经叛道一次。堵上我的生命,这就是我自己的人生。”
江父一脸惊骇,双目瞪大,叫道:“你疯了吗?!”
江途眼神坚定起来:“我因为一个错误疯狂了太久,我是终于清醒了。我明明有一件那么喜欢的事,明明有那样的天赋,为什么不可以?还好,我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江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红着眼睛,气息粗重道:“你学了那么久的剑,你现在是整个联赛前十的名人!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跟我说你不比了?你还说你不疯?你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
医生察觉不对,隐隐觉得或有血光之灾,立即转身跑去叫人。
开云走过去,拦在江途的前面,一手按住他的胸口,隔开了江父,严肃道:“挚友,你先冷静一点。”
江父:“没错!”
开云反手掏出自己的光脑,怼到江途手上,声线颤抖道:“冷静一点,字才能签得好看!快签快签!”
江父气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你们!”
这时医生带着几个军人跑进来。脚步声错落响起。
江途抬手要在光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江父扑上前想要阻拦,被正好进来的两个军人架住了双臂。
江途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潇洒地签完自己的名字。
开云兴奋地收了回来,塞进衣兜藏好。
医生隔着一段距离喊话道:“病人家属,你现在马上出去!现在开始不允许探视!”
江父手臂一震,挥开身后的两人,用力地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见他不再发狂,那两位军哥也暂时没有上前。
江父指着江途,用最后的耐心道:“比完这场联赛,军部也有科研的岗位。江途,我们都冷静一点,我希望你想好之后再做决定。”
“不!”江途清晰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不要!”
“为什么?”
江途说:“因为你想,所以我不要。”
报复吧,这是他对过往人生所遭受的不公,能给予的最大的报复。
的确一击致命。
江父理智的弦彻底断裂。
“就快结束了!马上就可以结束了,再坚持两场……不,可能只需要一场比赛!你二十几年的人生,为什么不能给它一个终结!放开我!我很冷静,疯了的是我儿子,你们拦我干什么!他是联赛的前十,知道吗?现在跟我说不比了!整个联盟的军校,所有的军校生,他站到最顶尖的位置,就要成功了,结果放弃了!他是我儿子,你们能接受吗?能吗!”
“我怎么知道?”他身后的小哥哥死死扣住他的手臂,将他的衣服都扯得凌乱,面瘫着脸说道:“我都没有儿子。”
他的同伴插刀:“你连老婆都没有。”
“你闭嘴。”
江父恨不得咬死他们。
那边医生点头说:“我理解你,其实我也不能接受。”
江父又看向他,希望他能给自己说两句话。
医生紧跟着加了一句:“所以我觉得你现在危险性太高。为了病人的安全,快点架走!”
开云:“……”
江父:“你们怎么回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放手!我只是要跟我儿子说话……”
声音渐行渐远,医生跟着走出去,顺手带上房门,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病房重新安静了。
江途松了口气。
开云扭过头,小心地求证道:“这个签名你是认真的吗?”
江途点头:“认真的。”
“好!”开云欢呼了一声,赶紧跑出去找联盟盖章,要把事情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