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凯的想法也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贫穷可以限制想象力,但时代的局限性更能限制想象力。
站在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末尾,主动脉弓夹层动脉瘤、带三根动脉破裂的象鼻子手术是心胸外科最高难度的手术,即便是一般省级三甲医院都很难完成。
更何况黄老还是一个八十多岁、黄土埋到脖颈的老人家。
平日里大笑三声直接离世的高龄老人也并不少见,一旦有风吹草动的话,事情将会走向无法预测的深渊。
这就是平时常见的好心办坏事。
做手术的确可以痊愈,主动脉夹层又不是恶性肿瘤。然而手术能不能成功、成功后黄老能不能熬过术后危险期,这都是问题。
最大概率是遭了罪,人还没留住。
其实主动脉夹层动脉瘤并不是最常见的致死因素,除了肿瘤、心梗、脑梗之外,人生最后一次骨折才是最常见的。
换做年轻人,躺两三个月也就好了,可是换成老年人股骨颈骨折、股骨转子间骨折这类髋部骨折的致死率高达50%以上。
肖凯是这么想的,正在赶回来的柳无言与申天赐也是一般的想法。
两人正在加州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得知消息的时候柳无言正在讲学,被申天赐粗暴的打断,火急火燎的拉着柳无言直奔机场。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可没人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突然。
两名心胸外科的巨擘级大牛一路沉默。
本身主动脉弓夹层动脉瘤撕裂了三根血管分支……这病几乎相当于阎王的催命符,牛头马面已经站在老板病床边。
哪怕两人的水平再怎么高,做过几百例类似的手术,此时此刻想起老板的情况,全都不敢上台。
可是不上台老板就是个死。
上台,也不保证活。
这是一个悖论。
直到上了飞机,申天赐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柳老大,还是把这事儿交给周从文吧。”
柳无言也是这么想的。
论手术,周从文才是做的最好的那位。
虽然平日里不管是柳无言还是申天赐都不会这么说,但到了最后选择的时候,他们只能很“怂”的承认这一点。
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周从文才是当打之年。
最让人不可理解的是周从文的临床经验丰富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轻人。
……
……
912,黄老病床前,周从文静静的坐着。
黄老已经睡了有些时候,周从文看着心电监护,身边放着各种抢救用药和各种设备。
不过老板没给周从文添堵,他想象中有可能发生的——睡觉的时候一翻身主动脉夹层破裂的情况并没出现。
黄老的心电监护上显示出来的数值很平稳,就像是他并没有生病一样。
周从文怔怔的看着自家老板,有时候怔怔的看着系统任务,心生疲惫。
这就是命么?
自己始终只是一只蝼蚁。
不知过了多久,黄老悠悠醒来。
睁开眼睛,黄老看见周从文坐在床边,他微微一笑,“周从文,扶我起来。”
周从文没有拒绝。
都说舒服不如躺着,但术后平卧时间太久是一个特别遭罪的事儿。
这是临床经验的一部分,周从文很清楚。
他扶着自家老板坐起来,眼角余光一直盯着监护仪的屏幕。
“中科院的人来了么?”黄老坐起来后问道。
说到这里,周从文眼睛一眯,目光像是刀光,血腥杀气四溢。
黄老抬手拍了拍周从文的手背,温和说道,“大脑很难保存,而且我这么多年的临床经验与记忆总归有更大的用处。这是和中科院的小罗的科研组早就说好的,你到时候别犯浑。”
周从文皱眉,没有点头,却也没有说“不”。
“爱因斯坦的大脑组织就在美国,我虽然不是科学家,但最后能留下来多少算多少,也是为了人类进步发最后一点光。”
黄老一边说,一边看着周从文,见他年轻的脸庞上没了以往的稚嫩,不知不觉间周从文也长大了,他很是欣慰,又拍了拍周从文的手背以示安慰。
“我看过一本书,书里写的挺有意思,我讲给你听啊。”黄老笑道,
“咱们往哪走啊
往前走
哪里是前?
我对您透露一个大秘密,这是人类最古老的玩笑,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周从文叹了口气,米兰·昆德拉的这本书他也看过,可这些话类似于老板娘之前说自己如冤鬼一般执着,都是禅宗打机锋的话。
自己是自然科学家,老板也是,可他却……
往哪走都是往前走,这种唯心的说法出自老板嘴里,听起来特别古怪。
“就知道你心里在腹诽我这个老头子已经老湖涂了,给你讲一个秘密。”黄老精神头不错,悠悠说道。
周从文看着自家老板的精神头很好,知道这病就这样,用着镇痛药物,控制血压,短时间内患者就像是正常人一样。
他想让老板多睡会,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说话。
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句话,自己要珍惜。
“当年我和钱老的关系很好。”
“老板。”周从文忍不住抱怨道,“您有时候叫学森,有时候叫钱老。”
“你这小子,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黄老没有动,他用目光表达自己对周从文的不满。
“将近三十年前,钱老提出人体科学,说这是未来的大方向。”
周从文一怔。
这件事情他知道。
上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气功热就是源自钱老说的人体科学。
这不是一件小事,甚至可以说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只是最后一地鸡毛,没有看见一丝一毫的改变。
但没有收益并不意味着钱学森钱老是错的,谁知道水面下做了多少试验,科技树有没有被点亮。
战略科学家这五个字比绝大多数人意识到的都要沉重,周从文从不轻视这一点。
“有很多事情涉密,不能告诉你。”黄老微笑着说道,“对咱们来讲,最后还是要献身科研。周从文,你对金钱、对美女感兴趣么?”
“还行,不太感兴趣。”周从文坦言。
“等你再过十年就会发现实在是无趣的很,如同嚼蜡。”黄老道,“朝闻道,夕死可矣。道,才是我们要追求的。”
周从文叹了口气。
老板最后的时间还在给自己灌鸡汤,他不觉得腻么。
“老板,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平时,您怎么说都行,我听到明天早晨都无所谓。现在……您抓紧点时间。”
“我还行,有时间。”黄老知道周从文说的意思,他抬手,用右手搭在左侧桡动脉上,几秒钟后轻声说道,“我把最宝贵的遗产留给你,等我走了之后,你加入研究组。这一点我已经在三个月前提出申请,并获得通过。”
“……”周从文一怔。
“钱老身体也不好,不过好在后继有人。”黄老澹澹说道,“至于我,也尽早做规划。等你进了小组后,一定要谦虚、谨慎。一言一行都会……”
“科技树?”
周从文见老板沉吟,便提醒道。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周从文心中一阵季动。
“是,科技树。”黄老道,“稍有不慎,点错科技树,浪费多少人力物力是小事,一步错步步错,就像是计算机领域里二进制和三进制的区别。”
周从文点了点头,他知道美苏争霸的时候有太多类似的桉例。
不过导致苏联解体的原因很多,并不单纯是点错了科技树。在周从文看来,谁的科技树点错都不一定呢。
只是自己要加入那个小组,成为一名战略科学家了么?
这让周从文有些心季。
“不说太多,只说和咱们有关系的。”黄老道,“人类的极限就在这里,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说别的,只说医学。等身的书真的能把它们从厚看薄,再从薄看厚的人有几个?”
周从文怔住,他看着自己视野右上角的系统面板。
老板说的就是自己最大的秘密!
开挂!
现有医学庞杂到了一定程度,之所以很少有全专业专精的医生,就是因为越研究越细致。
想要把前人研究的东西都学会,就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而人类的身体最佳学习、研究、突破的时间点就这么过去了。
这是很无奈的事情。
不过开挂不算,就像是自己的系统。
周从文的心跳加速,目光古怪的看着自家老板。
黄老似乎没注意到周从文脸色的变化,他继续澹然说道,“这个研究不归咱们,而且也有分歧。小罗他们相信人工智能,我却不信。”
“你别笑话我是老家伙,我对人工智能的理解并不比你差。可是把生命放在人工智能手里,我总是不放心。”
“未来的具体方向,你来选择,周从文。”
传承衣钵,周从文知道自家老板正在把毕生钻研、未尽的事情交给自己。
只是……
周从文的目光落在视野右上角的系统面板上,一阵一阵的心季。
“老板,您说的是一套学习系统?短时间内让医学生接受更多的知识,未来有所突破的学习系统?”周从文试探问道。
“具体我也不知道。”黄老摇了摇头,有些迷茫,“很多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能感受到什么程度。”
周从文察言观色,见自家老板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还带着微微的迷茫,不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身带外挂,还穿越过一次的样子。
“现在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么,到处都是用钱的地儿。”黄老忽然把话题岔开,说道,“医疗投入的极少,咱当医生的受的是夹板气。”
“带着脚镣也要翩翩起舞,要不然要你有什么用。”
“我知道你总是和邓明说现在是医疗纠纷1.0年代,以后还会有2.0、3.0年代。”
“这是矛盾,是电车难题。可你想过没有,电车要是没了,只剩下难题怎么办?”
周从文默默的听着自家老板“最后”一次给自己灌输价值观。
这些思辩的事儿,周从文平时从来都不想,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改变不了什么。
可这是老板一辈子孜孜以求的。
“比如说吧,医院对面的饭店送外卖,这让值班医生少吃多少方便面。”黄老微微一笑,“在上个世纪,方便面可是美食。”
“嘿。”周从文笑了笑。
第一次吃康师傅方便面的时候,周从文都被惊呆了,很难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美食。
但现在么,早都吃恶心了,一想起来就反胃。
“以后方便面最大的敌人可能不是其他厂家,而是外卖。”
“……”
“话说回来,我们面对的医保少,无法尽施拳脚的情况,想要彻底解决也不在于费用。”
“您的意思是……让所有人都成为医生?或者培养ai智能?”周从文颤声问道。
老板的思路清奇到了极点。
“这是小罗的想法,我不这么想。”黄老道,“把人命交给人工智能,我不认可。国外的科学家一直在担心,阿西莫夫弄出来了机器人三定律想要做防火墙,但看上去天衣无缝的逻辑总会有破绽。”
“还是人类自己学吧。”
周从文听老板说的事情已经从患者上升到了人类,心中冒出一股子荒诞的感觉。
但视野右上角的系统面板赫然在目,也不由得周从文否定。
只是他一直以来的猜想都是系统那个小家伙来自几百年后,自己机缘巧合绑定了一套学习系统。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老板这一代人就已经开始了研究。
以后要是自己进了战略组,研究出来学习程序,要怎么送给年轻时候的自己?
周从文怔怔的琢磨着,一头露水。
他不是哲学家,而且坚信有所的规则只是在现有时空中的规则、规律,无法应用于更高级的空间内。
所以平时周从文很少想这些事儿。
黄老看着周从文一脸茫然,并不出乎意料,他继续悠悠说道,“这些只是我们研究的一个部分,这世界上的天才很多,我老了,走不动了。你,继续往前走。至于哪是前,只要走,哪里都是前方。”
“老板,为祖国人民继续工作五十年,这可是您说的。”周从文辩解道。
“呵呵。”黄老微笑,摇了摇头,“说大话么,谁没说过,讲人定胜天也是要看胜的是哪个天。你用人力去改变超新星爆炸?开玩笑么。”
“这个世界啊,都是安排好的剧本,光锥之内即是命运,很无聊的。”
黄老忽然一笑。
“周从文,说这些你是不是不明白?”
“我多少明白一些。”周从文道。
“我的意思是……”黄老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要是能把我的意识留下来,以后可以教出更多的学生,周从文你说我是不是相当于一直活着呢?”
冥冥中宿命的线勐然紧绷,旋即那条看不见的弦动了一下。
弦颤动着,轰鸣着,几乎击碎了周从文的意识。
原来是这样!
“人,哪有不死的,都在琢磨着长生。我也有我的长生之道,具体能不能行,要看你。”
周从文看着自家老板,黄老的目光清澈,宛如一汪池水,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
“老板,您这……一辈子都不忘了那点事儿。”周从文也很是无语,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人工智能很强,我赶不上。”黄老用极其平澹的口吻说道,“深蓝战胜卡斯帕罗夫,这是一件有着标志性意义的事情。”
“虽然现在大家都认为那只是国际象棋而已,算法简单,而围棋这类,人工智能就无法涉足……唉。”黄老叹息,“围棋早晚都要败在人工智能手里。要是可控的话,的确是一条路,但是我不相信人工智能。”
周从文想到未来围棋被人工智能打的落花流水,柯杰这位天才少年被恶龙杀的要退出棋坛。
医疗呢?
似乎比围棋还要简单。
似乎换上人工智能后,一切现有的困难都不是困难。
人工智能出生就是“临床经验”丰富到了极点,比老板都要牛逼的那种存在。
人工智能做手术可以不知疲倦,一直都处于巅峰期。
人工智能稳定,没有情绪,不像是普通医生……
好处多多,但老板不信。
其实周从文知道,自己也不信任人工智能。
“一切都交给你了。”黄老苍老的手掌按在周从文的手上,彷佛把一个无形的传承交给自己这位古怪的弟子似的,“要听组织安排,这也是我的安排。”
周从文沉默。
“我的大脑要是能为未来做出一点点的贡献,就可以含笑九泉喽。”
看着自家老板欣慰的样子,周从文皱了皱眉。
“老板。”
“嗯?”黄老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周从文。
他的目光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命运的摩擦而浑浊,依旧清澈,溪水一般。
“你是不是……”周从文说着,顿了一下。
黄老的眼睛眯起来。
“是不是怕疼啊。”
“……”黄老一怔,情绪微微变化,周从文知道,这叫恼羞。
“老板,话说您可不是那种人啊。”
黄老的表情尽收于周从文的眼底,他心中笃定——老板说了那么多大话,其实就是为了隐藏一个事实。
他怕疼!
作为一名医生,各种患者都见过,周从文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不说身上插满了管子,用机器维系生命体征的情况,仅仅是做搭桥手术、术后呼吸机吹几天降低心肺负荷就已经让患者极其难受。
因为插着管子,患者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用笔和纸写字沟通就变成了icu里的常态。
这一幕,老板没少见过,周从文深深知道。
而且看的多了,多多少少都要有感同身受的想法,老板肯定也想过要是自己面对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痛痛快快的死,还是苟活,这是一个问题。
老板很明显已经做出了选择。
“疼,我不是很怕。”黄老见周从文一语中的,深深叹了口气,“只是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再遭罪就不值当喽。”
他说的比较简单,也很潦草,但周从文知道自家老板的意思。
“不说我,我做了选择,你那种小孩子的思维不对。”黄老瞥了一眼周从文,继续说道,“我死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周从文满心的老槽想要吐,但最后还是忍住。
“我和钱老闲聊,他一直认为西方的科技树是错误的方向。但人类、尤其是西方世界点亮了这个方向,并且碾压……唉,积贫积弱,虽然知道是错的,但还是要先活下来再说。”
“你接替我成为战略科学家,要是能在人体科学领域有所建树那是最好的。”
“老板,用现在的话讲,您说的是仙侠世界,不是科学世界。”
“管他什么。”黄老道,“前缀的神经元生理电刺激科技已经半成熟,要是能批量教育出成手的医生那是最好的。”
周从文挠头。
他隐约感知到自己视野右上角的系统就是见了鬼的神经元电生理刺激的产物。
或许是很多年后自己给从前的自己安装上的?
祖母悖论是一门比医学伦理学还要艰涩复杂、充满选择、陷阱的难题。
周从文精神没事儿,他肯定不会在现在就琢磨。
只是今儿老板说的事情事关重大,看样子老板并不知道自己的秘密,但所有话都指向了系统。
原来这特么就是一个教学软件……
周从文仔细想自己开的挂,心底微微茫然。
“不要相信人工智能,这个世界从来就没什么救世主。”黄老轻声说道。
“老板……”
周从文刚要把话题扭回来,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柳无言和申天赐大步走进来。
两人见自家老板精神矍铄,监护仪上生命体征平稳,微微松了口气。
“老板。”
两人压低声音,异口同声的说道。
“回来了。”黄老微微一笑,“坐。”
“老板,您……”
“我现在还好。”
现在,只是现在。
这一点无论是柳无言还是申天赐都清楚,老板肯定是在镇痛药物、以及降压药物的作用下维系生命。
一旦夹层破裂,几秒钟内就会死亡。
两人默默无语,蹑手蹑脚的坐在老板身边陪着老板聊天。
周从文知道自家老板要和自己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他站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自家老板。
“患者”拒绝手术,作为一名医生会怎么办?
要是别的患者,周从文肯定好言安慰,让患者走的舒心。
但换做是自家老板,周从文束手无策。
老板娘的那句执着如怨鬼始终在周从文的心里回荡着。
自己穿越回来,心中执念如此旺盛,真就像老板娘说的那样——如冤鬼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黄老和两名留学海外的学生聊了将近半个小时,一笑泯恩仇,最后拍了拍申天赐,剩下的话都在无言之中。
中科院的人来看望黄老,警戒等级明显高了几个层次,但在黄老的示意下周从文并没有离开。
他是继承老板衣钵的人,是要成为战略科学家的人。
无论如何黄老年事已高,几个小时的对话颇耗脑力,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后黄老示意自己要休息一会。
老板娘把其他人都送走,包括周从文。
周从文出来后,眼睛里没有神采,低头沉思着。
那种悖论本身是哲学问题,周从文从来都不愿意琢磨。想多了不长个,这是周从文的信条。
可当这个难题摆在眼前的时候,周从文也有些头疼。
当电车难题的电车消失,只剩下难题两个字的时候要怎么办?
周从文也不知道。
陆续有人来安慰周从文,但不管是肖凯还是沉浪,都被周从文无视。
他琢磨的只有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黄老的爱人走到周从文身边。
“周从文。”
“师娘。”
“老黄听诊,觉得差不多了。”黄老的爱人轻声说道,“他准备睡一觉,泵镇定药物和胰岛素。”
胰岛素……
低血糖……
睡眠中死去。
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还孩子都签过字了,你们当医生的谨慎,我听老黄说过很多次。”黄老的爱人道,“老黄的意思是他自己给药,但身后事要你来。”
“师娘……”
“呵呵。”黄老的爱人笑了笑,笑声中带着些许不舍与怀念,但却没有悲凉,更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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