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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神都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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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裘拍手笑道:「荆兄弟,怪不得你我一见如故,五年前我在山上砍柴巧遇师父,师父突然问我,我跟你的答案如出一辙。」毛裘此言一出,公羊御脸色大变,想这毛裘状若璞玉,风朴子闭关之后,破例收他为徒,定是要将一身绝学尽数传授给他了。想到此节,公羊御杀机陡起。

    毛裘完全感觉不出公羊御有何变化,只是兴高采烈地说道:「师父,您何不也收了荆兄弟为徒?我也好有个伴。」风朴子点点头说道:「为师正有此意。」拉起荆天明的手说道,「小朋友,要不要拜老朽为师呀?」

    公羊御哪愿再添劲敌,当下两手一合,躬身下拜对风朴子说道:「弟子拜见师父,师父岁过百年,依旧健朗如昔,弟子实在为师父高兴着呢。」

    荆天明和毛裘二人相互望了一眼,毛裘想着:「师父?这人叫我师父作师父?那么他不就是我师兄?怎地我什么也不知道?」荆天明却想着:「原来他是毛裘的师兄,怪不得他什么都知道。」

    风朴子嗯嗯嗯地点了点头,忽然伸手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转头对毛裘说道:「唉呀,我忘了告诉你,其实你有个大师兄叫做公羊御,对啦对啦,他就是公羊御。」

    接着嘻嘻笑了几声又说,「唉呀,毛裘啊,其实我忘记告诉你的事还挺多的,现在忽然全都想起来啦,你另外还有两个师姐,大师姐叫做乌断,二师姐叫做端木蓉。公羊御、乌断、端木蓉,之后才是你,哈哈,怎么样?吓一跳吧?」

    毛裘果然一副吓一跳的样子,短短时间内,师兄师姐竟然越来越多。他赞叹地道:「没想到我不但有个师姐是神医,还有个师兄是秦国国师,真是了不起。」

    风朴子摇头晃脑地看着公羊御,故作佩服地说道:「毛裘呀,别说你没想到,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哈哈哈。原来你当上了秦国国师呀,果真是了不起呀。」

    公羊御听风朴子语带讥刺,羽扇轻摇,微笑说道:「师父,弟子为助贤君一统天下,特来求赐《洛书》。」他这话不提还好,一提风朴子又想起来了,风朴子连忙对毛裘说道:「对啦,毛裘,还有件事师父又忘了说。十年前你大师兄下山带走了一本《河图》,到现在还没有归还,不过,可不是我老人家记性不好、忘性好,是你大师兄借走的时候,也没跟师父我讲一声,为师我自然也想不起来。」

    毛裘对公羊御说道:「是吗?大师兄,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也该先把《河图》还给师父,再借什么《洛书》才是。」

    荆天明见这一老一少、一师一徒,两人说话天真自然,浑然不是作假,但听起来却像戏台上做戏的一样,一搭一唱,心中暗觉好笑,却也佩服这两人质朴如玉,似假还真。

    公羊御见风朴子提起当年自己夺取师门宝物一事,知道今日只能强夺,面色渐露杀气,冷笑说道:「这《河图》、《洛书》师父看了几十年,早已看烂了,何不借给徒弟瞧瞧?」公羊御合起手中羽扇,将机关一按,扇骨处登时化作一把匕首,公羊御倒转羽扇,便往风朴子小腹刺去。

    公羊御出手虽然突然,却怎能逃得过荆天明的眼睛?只是他见公羊御出手拙劣,料定眼前这道行高深的老人定可抵御,这才未出手拦阻,哪料得到毛裘一声惊叫,公羊御手中匕首,已然刺进了风朴子小腹之中。

    「你做什么?」荆天明怒斥一声,青霜剑在手直刺公羊御后心。公羊御一刺未置风朴子于死地,但刀入小腹,风朴子已然活不了了,又见荆天明剑法厉害,当机立断拔出匕首,转身就逃,只是未能夺到《洛书》、杀去毛裘,心中颇感遗憾。不过这些事日后均可再办,此时自己小命要紧,料想荆天明未必就会追来,连忙跳上驴子,慌慌张张地下山去了。

    风朴子连一招都没能抵御,大出荆天明意料之外,原来神都九宫一门重的是阴阳五行之道,向来视武艺一学为枝微末节,人生苦短,风朴子哪里肯学?导致风朴子门下,连同他自己、个个不会武艺,公羊御、端木蓉等人均是十年前下了神都山之后才起始自学武功的,这风朴子活到一百零八岁却根本没练过半招,是以刚才连公羊御那拙劣至极的一刺,都未能躲过。

    眼见风朴子浑身是血,荆天明连忙与哭声震天的毛裘一起,将风朴子扶着坐起。风朴子小腹被刺,一时不会死,只是失血过多,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毛……,毛裘,你哭什么?」

    「师父,师父您就要死了?」毛裘被师父一问,反倒哭得更厉害些。

    「傻……傻孩子,师父教过你的东西都忘记了吗?」风朴子说道,「人生而有死,恰若阴盛阳衰,不可偏废。你若为死了的人难过,人死都死了毫无知觉,只是你这活着之人在自找难过罢了。」

    毛裘听了这话,顿时恢复清明,擦了擦眼泪便不再哭了,荆天明在旁却呆若木鸡,想着:「过去这些年来,我想这我母亲,想着我……父亲,难道真的只是自找罪受而已吗?」

    毛裘问道:「师父,您还有什么忘了跟弟子说的吗?」说话语气已一如往常。

    「对啦对啦,」风朴子说道,「师父又想起来了,趁着师父还没死透,得赶紧说一说。我神都九宫一派原分为阴阳两门、五行五坛,阴门便是你大师姐乌断,学的是百毒之术;阳门便是你二师姐端木蓉,习的是医道;五行五坛本有五人,可惜其余四人皆被公羊御害死,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了。」

    「那……师父我学的算是哪一门?哪一坛?」毛裘傻傻地问。

    风朴子也是莫名其妙地回答:「你是为师闭关后破格收的弟子,为师想到什么就教你什么,也不知道你算是哪一门、哪一坛,我看就都算吧!」风朴子看看荆天明又道,「可惜了你这块大好材料。」过一会儿,又转头对毛裘交代道,「为师又想起来了,木屋内有我神都九宫掌门人的信物,还有那卷你大师兄想要的《洛书》,你可要好好收着。」

    「对啦对啦,若是有机会把《河图》拿回来,你可要好好参研,为师能教你的,《河图》、《洛书》均能教你……河出图、洛出书……一六在北、二七居南、三八居东……五十居中,伏羲依之生八卦……」言语之间,已是语无伦次。

    毛裘点点头,表示一定会听从师父的交代。这时风朴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他缓缓闭上双眼,沉默了好一阵子,毛裘与荆天明见他不说话,分别坐在风朴子身边,谁都不忍离开片刻。

    日落西斜之际,风朴子突然张开双眼,平淡说道:「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者,或谓之阴,或谓之阳,实实不可定名也。」语罢,两眼一阖,溘然长逝。

    落霞晚照,巫山十二峰尽皆笼罩在金光之中,荆天明眼见一只五色之鸟,自飞凤峰升起,双翅一展,刹时便来到这神女峰前飞翔缭绕,荆天明这才瞧清这竟是一只长约六尺有余的大鸟,这鸟鸡头蛇颈,燕颔龟背,诺大的鱼尾上拖着青黄赤白黑五色长羽随风飘逸。

    「凤凰!师父,您看真的有凤凰!」毛裘指着喊着,就好像师父没死,自己正跟他在说话一样,但一瞥眼间见到风朴子双口紧闭,这才真正体会到从今而后师父再也不会跟自己说话了。

    一旁荆天明也看得傻了,只见那凤凰停在小木屋后梧桐树上,冲着风朴子的尸身,哀鸣三声,声声有如玉碎,又滴了数滴珍珠般的眼泪,这才展翅高飞而去。

    毛裘擦着眼泪,喃喃说道:「我不哭,我听师父的话,不哭。」一旁荆天明也坠下泪来。两人哭了半响,这才重新振作,将风朴子葬在梧桐树下。

    毛裘走进屋去,打开师父床头的一个小木箱子,原来掌门信物是一对耳环,左耳圆珠,右耳方珠,还有一卷小小破布,想来就是《洛书》了。毛裘将它们放进一小布包里,背在身上,走出来对荆天明说道:「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何不就此结拜为义兄弟?从此之后,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荆天明正有此意,两人便在风朴子坟前,搓土为香,结为金兰之交。毛裘又在坟前多拜三拜,说道:「师父,弟子这就下山寻找《河图》,还望师父保佑。」这才依依不舍地与荆天明结伴下山去了。

    毛裘推说自己骑忘儿骑得惯了,把风朴子那匹没忘让给荆天明骑,这没忘年纪大了,走起路来意兴阑珊,忘儿倒乖也不卖弄自己脚力,有礼貌地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两人二驴慢步往山下走去。

    荆天明见毛裘满脸哀戚,忿忿说道:「大哥别担心,日后若有机会,小弟一定助你杀了那公羊御,为风朴子老前辈报仇。」岂料毛裘摆摆手说道:「不!不用报仇,天明你要知道,那公羊御与我之间并无仇恨,只要帮我找回《河图》就好。」

    「怎么没有仇恨?」荆天明讶异万分,说道,「我们亲眼目睹他杀了风老前辈。」

    毛裘好像再正常不过地轻松说道:「是呀,他杀了师父我们就找他报仇?那如果师父是寿终正寝,我们又该找谁报仇呢?」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荆天明心底默默想着,若天下人真的都照毛裘所说的去办,何愁夜不闭户、世界大同呢?看来阴阳家所讲之道,推到极致也与儒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走至半山腰,便放忘儿、没忘两驴自去吃草,毛裘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分些与荆天明同吃,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中又互相多了解了些,二驴本在不远处嚼着草,这时倏地都停了动作,只是发抖,忘儿还吓得撒出尿来。

    荆天明觉得怪异,暗示毛裘别动,悄悄走近二驴身边看去,草丛中一只斑斓猛虎正卧着酣睡,想是二驴嗅到老虎气味受了惊吓,荆天明牵过二驴头上缰绳打算离开,一回头却见毛裘紧咬双唇,向自己大打手势。

    毛裘两手一会儿做出拍打翅膀的摸样,一会儿又指向那老虎,搞得荆天明莫名其妙,荆天明回头再朝那老虎看去,一蝉其色如血,约莫有巴掌大小,正停在那斑斓老虎背上,不是自己苦苦寻找月余的红冰蝉却是什么?时值初秋,烈日正炙,那老虎足有两丈,最怕炎热,红冰蝉色如朱红却是大寒之物,依附身上那老虎颇感受用,睡得正香,却没发现荆天明拿剑走近。

    「只要能救阿月,就算丢了性命也没什么。」荆天明心意已定反而不惧,双手握剑便朝那老虎刺去,老虎睡梦中听见劲风声响,猛地跳起,这一剑没刺入老虎要害,却插进了它右腿。

    老虎为物最是凶恶,虽受了伤,仍是张开血盆大口向荆天明咬来,但猛虎虽恶,哪比得上黑白花三兄妹六斧齐上?荆天明连出数剑,那老虎受痛更是虎吼连连,只震得满山满谷皆是虎啸之声。

    荆天明虽不畏猛虎,却苦于那虎一跃起,红冰蝉登时受惊展翅飞去,其势虽缓却也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不久便会失去踪影,但那黄皮大虎却以利齿利爪连连向自己攻来,荆天明一分心,左手臂上登时被虎爪抓中,鲜血直流。

    「兄弟,你对付那老虎,红冰蝉交给我。」毛裘情急之下,两手中指如钩相互结扣,口中定喝道,「人无心!金木如钩!行者暂留!」双手手印对着那红冰蝉一指,「着!」

    那红冰蝉飞到半空,被毛裘定身咒一阻,当即凝立不动。荆天明见状大喜,放心与那猛虎缠斗起来,荆天明一边打,耳边就听得毛裘不停大喊着:「着!着!着!你给我着!着!着!别跑呀,着!着!着!」

    荆天明好不容易将猛虎格毙,跑到毛裘身边已是全身大汗,见那红冰蝉动也不动地停在空中,竖起大拇指赞道:「大哥,真有你的。」

    「嘻嘻嘻,没什么啦。」毛裘谦虚道。荆天明又问,「法术既然有用,大哥为何一直着着着地喊个不停?」毛裘正要解释,那红冰蝉却又振翅上飞,荆天明心想不好,展开轻功向上一跃,轻轻巧巧地就将红冰蝉困在双手手掌之中。

    「啊哈!」毛裘笑说,「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因为你大哥的定身咒,一次仅仅能支撑数息而已,哇哈哈哈!」

    荆天明手握红冰蝉,阿月有救,心中重担已卸,也是开怀大笑起来。待想要找个东西装那红冰蝉,手边却无器物,依着毛裘说,再过不久便能下山,那时在小村里随意买个器皿即可,荆天明点头称是。

    两人再度骑上驴子,并辔而行,往城镇的方向急急直奔。荆天明双手不敢松开,跨坐在驴上,两人开心地随意闲聊,转眼之间已然下山,荆天明问道:「大哥,这定身咒真是厉害,若是学了这法术,且不是天下武功皆成了废物?再厉害的人,被你一定,哪还有打不过的?」

    「兄弟此言差矣,一则会这定身咒的人很少,兼之又十分难学,每个二十年功夫恐怕难以运用,大哥我足足学了五年,定这小小蝉儿,还只在数息之间,它便能恢复如常,」毛裘解释道,「使这定身咒,对方个头越大,想动的心就越强,心强则难定,若是遇上意志坚强之人,便好像手中只有区区草绳,却想缚住四臂金刚一样,又哪里定他得住?」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学这法术跟学武功也没什么不一样,是兄弟想多了。」荆天明哑然失笑,说着说着突然大喊一声,「唉呀!糟了。」

    「什么糟了?」毛裘开玩笑道,「喔,是不是你嫌我法术不精,不想跟我结拜啦?糟了糟了,我们已然结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是不是……」荆天明神色紧张,抬起握着红冰蝉的双手,说道,「我觉得手里的蝉儿好像不动了。」

    「那真的糟啦!」毛裘也紧张起来,「该不会给你捏死了吧?」

    荆天明急忙回道:「大哥,你知不知道这红冰蝉要怎么用,才能解百毒?」毛求抓了抓头,说道:「刚才师父又没讲,我哪里知道?」

    荆天明又说:「那怎么办才好?」毛裘出主意道:「我看不如你把手掌略略松开一条缝,往里头瞧瞧可好?」

    荆天明生怕这红冰蝉逃了,仅仅依言松开一条细缝,他两人凑在一块儿齐往缝中看去,手掌中却哪有什么红冰蝉的影子?

    「完啦!」毛裘一声哀号,说道,「红冰蝉逃啦!」荆天明摊开双手一瞧,左右掌心之间各有一小摊色如胭脂的液体,在自个儿手上越缩越小终至不见,荆天明面如死灰地说道:「不是逃了,是被我弄死了。」

    「死了?死了也有尸体呀?你看,师父死了不是也有尸体吗?」毛裘叫道。荆天明心想毛裘这话说得奇怪,似乎对风朴子有些不敬,但他知道毛裘只是不知世事,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罢了,当下回道:「那红冰蝉化作血水,都渗进我手掌里了,你看!」说着两手一摊,让毛裘查看。

    这红冰蝉本是极寒之物,想那老虎身长足有两丈,红冰蝉停伫其上,方觉凉爽,荆天明却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身量与那老虎如何能比?是以红冰蝉一入他手,便感奇寒无比,他受端木蓉熏陶,内里已有小成,陡遇奇寒,身体自然而然运起内功与红冰蝉寒气相抗。当年端木蓉巧得红冰蝉,便是将其握在掌中设法化去,她那时并未学过内功,乃是烧起大火以体温温热那蝉,直过了七天七夜方得功成,从此百毒不侵。风朴子既没提起用法,荆天明哪会知晓其中缘由,他内力自然反射,仅仅花了两个时辰功夫,便化去了红冰蝉,误打误撞地成了百毒不侵之身,却不自知。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毛求口中下意识地喃喃念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荆天明脑中只想着:「我害了阿月,我害死了阿月!」嘴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任凭驴子摇来摇去,负载着自己往淮阴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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