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果然有宋兵接应,那一个个身穿黑甲的精瘦汉子,无言地沉默着,整整齐齐地立在冰雪之中,向他们行着最高的礼。
父亲赵佶满意了,也闲适了。他在这些西军汉子跟前悠悠地踱步,最终停在了一位最年轻、官职也最高的将军面前。
“朕依稀记得,你是种家的人?”
“稗将种沂,参见官家。”
“唔……种家……”赵佶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头对赵桓说道,“果然是天佑我大宋,非但派遣了西军在此守候,连金兵也没有追来,哈哈……”
赵桓下意识地想要说不。
父亲啊……
世上从来没有匡扶大宋的神明。若是有,早在你我父子二人被带走的时候,便已经现身相救了。
西军在此守候,是因为梁红玉以军鸽传信,故而种沂千里驰援。
金兵没有追赶,恐怕是……
赵桓想起了那个令人心惊胆寒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粉尘、宛若惊雷的轰鸣……那一日,金国皇宫被气浪掀得微微震动,连大.地也开始颤抖起来。他甚至有种错觉,将他们救走的人,不是什么土匪也不是自己的妹妹柔福,而是上天遣下的神女。
面前的种家少年听见“金兵也没有追来”七个字时,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地看向岳飞。岳飞这两日沉默了许多,只揉着小岳云的脑袋不说话。见种沂看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柔福。
是柔福。
种沂心中瞬间如同明镜一般。什么没有金兵追来,完全就是柔福在上京留了后手。为什么梁红玉没有跟来,为什么岳飞只护送了二位官家前往北安州,为什么后来他又听说,柔福执意带着金兀术北上……
原因只有一个:她留在上京,替赵佶、赵桓断后。
心中登时微微抽痛起来。
为她,也为自己。
“官家。”种沂上前一步,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力气说道,“稗将请命,前往接应帝姬。”
“嗯?”赵佶不悦地看着他,花白的胡须迎风抖动。
种沂咬一咬牙,在赵佶身前跪下:“稗将请命,前往接应柔福帝姬!”
赵佶微微眯起眼,冷冷地说道:“连朕自己也不曾知晓,相救于朕的,究竟是何人。你怎么敢断定,此人便是柔福帝姬?”
他说道后来,语气已经隐隐有几分凌厉。
那是因为……
种沂张了张口,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该说什么呢?说帝姬神机妙算,三策连克燕云?说他与帝姬私相授受?说他对帝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说他……说他对帝姬,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若他真这么说了,等待帝姬的,必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
“父皇。”赵桓出声劝慰,“父皇息怒。此处天寒地冻,若是伤了身子,便不好了。还是请种将军将我父子二人送回燕京,再从长计议。”
“燕京?”赵佶转头斥道,“你还想去燕京?依朕看,不妨趁此机会回汴梁重整河山,再谋一战!……唔,赵构呢?”他话锋转得极快,快得令人捉不住话中隐含的深意。
但赵桓懂。
甚至连种沂……也懂。
赵佶根本不敢打。
如今小半个燕云已尽数握在宋军手中,燕京城更是咽喉要塞,牢牢扼着金兵南下的关口。若是当真要打,燕京才是最好的可攻可守之地。但赵佶,他根本就不敢打。
赵桓微微偏过头,看来种沂一眼。这位年轻的将军紧紧抿着薄唇,脸色有些苍白,手中长枪几乎要被捏断。看得出来,他很难过,也很……也很气恼。
赵桓略加思忖片刻,看向岳飞,温和地问道:“你是宗泽的手下?”
岳飞尚未来得及答话,赵桓便自顾自地说道:“也好。宗泽一向沉稳有加,他调.教出来的人,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岳飞,你叫岳飞罢?你与其他人一同护送父皇前往汴梁。至于种沂你……”
他俯下.身,扶着种沂的肩膀,轻声说道:“你随朕留在北安州,以待帝姬。”
种沂猛然一惊。
他听见那位年轻的官家低声对自己说道:“你与柔福有旧,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