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夏以来,雨水便一日胜过一日地充沛了。
据说岳飞等人的汴梁之行很是顺利,先是齐齐包围了宗翰大军,又满灌了几次黄河水,让身披铁浮屠重铠的金兵沉了好多次黄河。据说现如今金兵闻河色变,据说金人的尸首在下游堆积成了小山,一场大火焚烧了三日三夜才算完。
赵瑗日渐安心。
果然岳飞是个沉稳且靠得住的大将。有他坐镇,即便是简简单单的黄河水攻,也能玩出花儿来。
既然汴梁已经稳操胜券,赵瑗的心思,便渐渐转移到了燕云上。
正如她原先对李纲所说的,要将整个燕云去辽化、去金化,令汴梁的繁华温软之风席卷十六州。有了大笔金银作为推手,赵瑗的计谋推行得相当顺利。毕竟对于现今的人们来说,至高的理想,恐怕就是“小富即安”。
汴梁商业空前繁荣,于是燕云的商业便也空前繁荣。
汴梁州桥夜市天下闻名,于是燕云便很少宵禁。
汴梁以填词谱曲为风.流雅事,于是燕云便传唱起了秦地的战歌。
燕云!燕云!燕云!
这个令所有宋人热血沸腾的名字,终于真真切切地划归到了大宋的版图上。燕云复归的那一天,赵瑗特意命人前往燕京,在宗泽的目前,烧掉了一大幅燕云全图,还有一整套燕云的木塑。等她重新回到燕京,一定会在这位老将军面前细斟三杯烈酒,与他痛饮一夜的。
唯一令赵瑗有些不满的是,清扫金辽残兵的活儿,大半都被种沂揽了去。这位惯常沉默的少年将军,策马挥剑,横扫十六州,固然拿下了赫赫战功,身上的旧伤新伤,却也是愈发地多了。
她曾经认真地抗议过两次,都被种沂义正词严地反驳了回去。
说是少年功名马上取,说是长风万里觅封侯……
她真是越来越说不过他了。
另有一件令她费解的事情是,李纲已经不大喜欢称她为“帝姬”了,口口声声都是“燕国公主”。她知道“国公主”是汉以来帝女的封号,可就是不明白,李纲为何要执着于此。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了李纲这个问题。
李纲缓缓捻着长须,意味深长地笑了:“不过封邑而已。”
赵瑗一愣。
“公主现如今的封邑,是‘燕’。”李纲耐心地解释道,“纵览本朝上下数百年,得官家赐予封邑的帝姬,唯您一人而已。”
赵瑗一惊。
封邑!
“帝姬的封号,是虚的。”李纲继续解释道,“您先前嫌弃太上皇的旨意太长,没有细看。可是您晓得么,您的封邑,是整整一个‘燕’啊……”
赵瑗惊得无以复加。
她太明白这个“燕”字意味着什么。
将近千年之后,一位唤作朱棣的皇子,封号就是“燕”。
燕之一地,扼咽喉之要塞,牢牢卡着大宋的国门。燕地失,则宋土沦陷;燕地复,则江山稳固。
燕云燕云,一个是咽喉之要塞“燕”,一个是培养出西汉精锐骑.兵的“云”。赵佶既然想让她守着“燕”,那么剩下的“云”,又想要交给谁?
她甚至有些怀疑,那封圣旨,究竟是不是赵佶的意思了。
还有那个明显笔误的“燕国大长公主”……
下旨的人,分明是想让她,一生一世守护着大宋的国门!
大约是赵瑗的表情太过惊愕,李纲竟然捻着长须,哈哈大笑起来。能够吓到这位天神一般的燕国公主,他觉得很有成就感和满足感。
“李相公。”赵瑗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恕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侍奉父皇已久,可认得出父皇的亲笔手书么?”她连自己临摹近二十年的瘦金体,都有些信不过了。
李纲捻须微笑:“自是识得。”
“那……”
“燕国公主无需介怀。”李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官家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自然都是大有深意的。”
赵瑗呼吸一滞。
她想起了上回赵桓对种沂说过的那番话。
她也想起了赵构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如果连看似懦弱无能、自私胆小的赵桓、赵构,也有这般深沉的心思,那赵佶……
自幼生长于宫.闱倾轧之中的官家皇子们,怎么可能会简单啊……
“公主。”李纲满意地看着赵瑗震惊的神情,轻轻点了点案几上的一摞文书,“这是汴州送过来的,您瞧瞧,诸将这般行事,可还稳妥么?”
赵瑗噗嗤一笑:“李相公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取过一些文书翻阅。
岳飞不愧是个厉害的大将军。
不过短短数月,他已经擒住了完颜宗翰,与吴玠等人一道,将这位不可一世的大金相国公子押往燕京。据说太上皇和官家见到宗翰的那一瞬间,都齐齐红了眼睛,恨不得生吃了他。
上头又说,岳飞等人已经临危受命,在燕京操.练兵马,预备挥师上京了。
至于剩下的金国残兵,自然用不着岳飞去理会,自有当地守将收拾。
赵瑗笑吟吟地翻阅着这些文书,不时询问李纲一些问题。比如岳飞亲自押送宗翰去燕京,那么残留在汴州的金兵该如何处置。李纲捻着胡须哈哈笑了两声:“公主也未免太小看众将士了。难道岳将军不在,他们便不能打了么?要知道,岳将军临走前,可将水攻的法子,一并教予诸位守将了!”
嗳?
赵瑗有些好奇地问道:“‘全部’?”
“是啊,水攻太快了。”李纲感慨道,“一次大水下来,少说也要卷掉三五万的金兵。若是一个接一个地杀,还不知道要杀多久呢。”
赵瑗微微皱了皱眉:“这些守将,足够稳妥么?”她虽然很相信岳飞,却不大相信当地团练厢军。毕竟眼下,能够称得上一支合格大军的,太少了。
李纲哈哈大笑:“公主宽心便是。”
赵瑗唔了一声,继续翻阅着文书。
一个地名瞬间滑入了她的视线里。
她愣了片刻,没有太过在意,搁了文书继续去取下一张。忽然之间,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脸色煞白,几乎是惊叫着说道:“来人!取汴州全图来!”
滑州!
他们怎么会在滑州放水!
岳飞不是在汴州狙击金兵么?为什么这些守将会在滑州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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