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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这个神女,自然应该专心地翻云.覆雨,专心地补全天之裂痕才对。”
“你说是么?我的将军?”
她闭了闭眼睛,有些冰凉的水泽自面上滑落,一滴滴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水.声清晰。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我不喜欢你把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埋藏在心底,一个人苦苦地扛着。我不喜欢你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不喜欢你,像这样,闷闷的,不说话,也不对我笑……”
“我从未爱过什么人,也不晓得倘若要爱一个人,应该如何去做。我会慢慢地学着,学着去爱你体惜你,直到……”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冰凉的唇瓣。
“直到,我也像你这般爱我为止。”
白色的灵幡在夜间飞舞着,深切地透着无尽悲怆之意。她抬起手,指尖顺着怀中少年的面部轮廓,一路滑了下去。种家应当是有几分异族血统的,这样深邃硬朗的五官,这样长且浓.密的睫毛……她的指尖停留在了他的胸.膛上,明显感觉到,一颗心脏尚在缓缓跳动,温热的血在肌肤之下恣意流淌。
这里,曾经有过一道很深很深的伤。
少年低醇的声音犹在耳旁,“我来替你,决胜千里之外”。他说帝姬惊才绝艳天纵之资,他说帝姬笑起来便如冬日暖阳,可唯有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般好。
她的……将军啊……
何时再能见他驰骋沙场之上,何日再能见他扬鞭策马,神采飞扬……
“沂……”
西北种家,满门皆灭。
这般深重的仇恨,这般沉重的担子,就这样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连种家的少夫人们,也忍受不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就此追随夫君而去。可种沂他……他是种家唯一留下的子嗣啊……
旁人能自尽,他只能苦苦地捱着。
旁人能哭能骂能恣意发泄心中愤懑,他只能无言地沉默。
少年俊朗的面容上已经生起了青青的胡茬,大约是三日未曾净面的缘故。她小心翼翼地轻.抚上去,硬硬的有些扎手,也有些微微的刺痛。
抬眼望去,月色冰凉,白幡纷飞如雪。
老仆一瘸一拐地送了食盒来,恭敬地向赵瑗施了一礼,又恭敬地转身离去。
赵瑗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种沂依旧沉睡未醒。
而且,大约是跪久了的缘故,他的身体有些僵直。
“嗯……”
赵瑗略微皱了一会儿眉,转头对案上满满的灵位说了声抱歉。恍然间,她的目光滑过了最后一排,在一块小小的木牌上,清晰地刻着:种氏子,沂。
霎时间,她如同触.电般跳了起来,拣起那块小小的灵牌,投入火中,直到看着它焚烧殆尽,才渐渐地松了一口气。
她重新跪坐在种沂身侧,替他揉捏着已经僵硬的腿脚。
“诺,我大逆不道的事情做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如果种家先祖们要找我的麻烦……嗯,反正我是神女么,又不怕鬼魂。”
“听好,我已经将你的灵位烧掉了,从此之后你给我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娶我,好好地守着我一生一世,不许再生起旁的念头。不然,嗯,不然我就不开心了。”
她絮絮叨叨地对他说了许多,直到食盒又渐渐凉透。鬼魅般的老仆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无声地提起食盒,重新又去热了一份,又送了过来。赵瑗一直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腿脚开始有些发麻。不过她想着,既然种沂硬跪了三日三夜,自己连半晚也撑不过去,未免太过没用。
“想不想知道,这三天我去了哪儿?……”
“我一路马不停蹄地去了滑州,然后又赶回来了。诺,这回我的马术总该比得上你了罢?还不快醒来夸奖我一下……”
月夜微凉,白幡纷飞若雪,少年咳血沉眠,少女低声轻叹,只如一阕悲歌,沉沉薄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