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地,所有人的脸色齐刷刷变了。
“而代价么,自然就是‘将宋俘一并送回’。或者更狠毒些,只送回一半,继续讨价还价。”她的笑容愈发冷了,“所以你们一听说不用打仗,便乐不可支地去向官家进言,不惜代价也要议和,对么!”
最后一声“对么”,她说得颇为狠戾。
“帝姬此言差矣。”
另一位文官——赵瑗记得是万俟卨——向她拱了拱手,开始引经据典地论驳。从君子之道一路说到王者之风,从天下百姓厌恶战争说到只有免除战乱才能永享盛世繁华。真是滔滔不绝,花团锦簇得很。
赵瑗又冷笑了一下。
她觉得,自从面对这群天天想着议和的文官,她的脾气就变得异常暴躁。
明明李纲也是文官,陆游也是文官,辛弃疾最早也是文官,怎么就没有这一股子酸腐气!
“你,出来。”她顺手点了一位年轻的言官。
年轻的言官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乖乖站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赵瑗都是大宋的帝姬,身份摆在那儿,面子还是要给足的。
“敢问大人贵姓?”
“某姓王。”
“好,王大人。”赵瑗指着万俟卨说道,“假设你便是金帝完颜吴乞买,刚刚才与这位万俟大人、还有秦桧秦大人述说了议和之事。”
“某不是——”
“王大人。”赵瑗笑容极冷,“若是无法揣测吴乞买心中所想,到时你们又如何与他论辩?”
王言官哑了声,对万俟卨拱拱手,说了声得罪。
“你将这番话,当着秦大人与万俟大人的面,重复一遍。”赵瑗停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会儿措辞,缓缓开口说道,“我们大金,素来是厌恶战争的。先前贸然南下,也是为了推翻大辽之故。只要宋人将辽国故土一并归还,每年供给岁币、粮食、布帛,大金便将宋俘一并归还。”
王言官一一重复了。
万俟卨见赵瑗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也并没有反驳,而是垂手听着。
赵瑗继续说道:“我们大金幅员辽阔,精兵百万,只是缺少一些粮食,无法过冬。若不是为了口粮,怎会南下?哈哈……先前你们大宋的将军,宗泽宗将军,实在是太凶狠了些。非但拿下了半个辽国故土,还硬是扼住了山海关与古北口,哈哈……”
王言官面色微变,却依旧咬着牙一一重复着,冷汗却已经下来了。
赵瑗一字一字地说道:“大宋如此富饶且繁华,又怎会介意‘送’给大金一些粮食过冬呢?这世上啊,从来都是强者为王。大辽、西夏、吐蕃、大理……你们都是大宋的中流砥柱,是支撑起整个大宋的贵人。比起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军汉们,可要强得太多了……”
她话锋一转,疾声喝问:“若是宗泽拿不下燕云十六州,金帝还会主动提出‘议和’么!”
咚!
王言官突然摔倒在了地上,身体如同筛糠似的都,精神恍惚地重复到:“大宋如此富饶……”
“帝姬。”秦桧终于出声,“帝姬也未免将金国……想得太坏。”
“太坏?”赵瑗嗤笑一声,“那么请秦大人告诉本帝姬,为何‘想要和平共处’的大金,会将汴梁劫掠一空,令黄河北岸白骨曝于野,在上京城中将诸位后妃帝姬活活凌.辱至死,又将你等百般折磨?”
“秦桧秦大人,到现在为止,你还要替金人说话么?”
“……但如今,金帝终究是想要议和的。”
“好啊。”赵瑗手一抖,不止从哪里抖出一幅燕云全图来,“那么请秦大人好好看看,这副图上都有些什么!金人南下的唯一要道,已经牢牢扼在宋人手中;金人在山海关以南残留的兵马,已被宋军绞杀殆尽;金人的跑马地,也已经种满了毒草……请秦大人告诉我,也告诉诸位大人,完颜吴乞买他除了‘议和’,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么!”
“与金人开价的底气,不是你们在上京跪着求来的,是将士们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燕云大.地上浸染了多少将士的血,才换来了今日的‘金帝议和’之局。你们——呵,你们还想让出整个燕云十六州,令大宋国门大开,暴.露在金人的铁骑之下?”
她一字一声说得颇为凌厉,不少文官已经被吓得退了两步。但还是有三两个文官挠了挠头,低声议论道:
“不能罢?……”
“帝姬所言不差,燕云大.地上处处浸染了血,杀戮之气太盛了……”
“应当以君子之道,垂拱而治才是……”
“有违孔圣人之风……”
赵瑗一一听入耳中,真真是被气笑了。
她本来以为决开黄河堤坝的那个家伙已经够蠢了,没想到眼下还碰见了一群更蠢的。
这些家伙脑子里除了孔孟之道君子之风,还有半点正常人的思维在么!
山海关一丢,燕云十六州一丢,岁币一给,黄河国界一划,再欢欢喜喜地送两个帝姬去和亲,“永结百年之好”……
“燕云十六州,不能再送人了。”终于有个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泪流满面地说道。
赵瑗神色和缓了些。
“若是再次割让燕云十六州,我等便同石敬瑭一样,成了千古罪人!”此人握紧了拳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赵瑗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几乎没把她活活憋死。
感情她刚刚费了这么多口舌,将道理仔仔细细地剖析了一遍,半点用处也没有!
这些峨冠博带的家伙,脑子里除了孔子孟子四书五经,究竟有没有半点“军事要.塞”的概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