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他瞧见官家玉玺旁盖着帝姬的小印,便毫不犹豫地从燕云一路东进再北上,以最浩大的声势,迎回官家与诸位重臣。没料想,却在建州这处地界上,与宗弼的人撞了个面对面。
宗弼此人厉害非常,他小小地试探了几次,也没沾到半点便宜。
这一天,两人正习惯性地对骂打嘴仗,一小队宋军突然从东北面疾驰而来。宗弼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便将他们放了过去。韩世忠不认得赵楷,却认得赵楷身上的紫袍玉带。他领着亲兵行了礼,才知道对方居然是柔福帝姬的同母胞兄。
赵楷的神色颇为焦急,一口气儿不停地询问韩世忠,能否趁着金国诸州县闹着自立、内部虚疲的时候,一举攻入上京,接回宋俘。毕竟当初金兵统共掳掠了数万宋俘北上,除了王室宗亲之外,还有宫娥、侍者、匠人、商贾……几乎把整个汴梁都给搬空了。
韩世忠面露难色。
两人正商议着,对面忽然嗖地射过来一只长箭,箭上有字条,却是宗弼指名道姓地要与赵楷谈谈。赵楷与韩世忠又磨了一会儿嘴皮子,终于决定让韩世忠守卫在赵楷身边,与宗弼遥遥喊话。
“我认得你,宋国的王爷。”对面的宗弼居然在笑。
赵楷不答,只厌恶地皱了皱眉,可惜对面的宗弼没有看到。
“柔福帝姬是不是还留在上京城里?”对面的宗弼一口道出了“柔福”二字。
赵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连韩世忠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我知道她一定留在上京城里,因为只有她,才能让整个金国日薄西山。”宗弼似乎在自说自话,又似乎是在陈述着某一个事实。
赵楷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宗弼说道:“交出柔福帝姬,本王放你们离去。”
“办不到!”赵楷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交出柔福帝姬?谁知道柔福落进他们手里,会受到怎样的折.磨!同样的事情他已经忍受了整整二十个月,不能再让妹妹她……
他立过誓,要好好保护好她的,不惜任何代价。
“先别着急。”对面的宗弼又说道,“将我的话传给柔福帝姬:自己站出来,我就放你们走;让我满意一次,我就放走一千个宋俘;让我爽一次,我就放走一万个宋俘。我是大金的帝王,我说出口的话,自然是做数的。”
“可你做不了吴乞买与完颜合刺的主!”赵楷涨红了脸,气的。
宗弼远远地丢了一个鄙夷的眼神过来,可惜赵楷也没看到。
“将本王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柔福帝姬。本王能否做到这一点,帝姬比你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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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军的健马,是极为彪悍的。
尤其是在宗弼没有任何拦截、一路长驱至上京的时候,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此时上京已经破败得有些凄凉了,守军们每天除了喝酒买醉,半点事情也不干。完颜宗磐叫骂了几次,甚至杀了几个带头的人,依旧于事无补。吴乞买的归期一天天接近,大伙儿也愈发怀了异心。赵瑗曾经派过两个人去追回秦桧,但下一刻,赵桓居然流着泪,扯着她的袖子,声嘶力竭地求她别这么做,再没有半点官家的仪态,反倒像是个落魄且凄苦的贵族。
真是……真是……
赵瑗又气又恨又恼,正思考着两全之策的时候,外间便传来了西军斥候特有的叩门声。
笃、笃、笃……
她先是一惊,再是一吓,不过想想再怎么坏也坏不到大宋灭国,便起身开了房门。
来人身着西军的铠甲、带着西军的信物,哆哆嗦嗦地将先前宗弼的话重复了一遍。赵瑗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渐渐笑弯了眉眼,因为秦桧带来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
“去告诉宗弼,本帝姬允了。”
“但是,也希望他信守他的承诺。”
这世上,还有什么方式,比数十万金兵护送宋俘出建州、入北安州、南下燕云更方便、更安全?
至于宗弼那些看似狠戾的计策……
她会给他一点儿厉害甜头尝尝的。
赵瑗又对眼前的斥候低声说了两句话,便转身对赵桓说道:“还请官家召集上京里滞留的所有宋俘,南归。”
赵桓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是不敢相信,又似乎是欢喜得疯了。
“请官家立即下旨。”宋俘们留在上京近两年,必定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联络方式。这种事情一定要快,若是拖个三两日,金人反应过来,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晚,上京开宵禁,大街小巷中摆满了酒,任人白吃白拿。
完颜宗磐曾经试图阻止,却只是徒劳地拉了几个守军之后,被暴揍得鼻青脸肿,丢在街头昏迷了整整一夜。
自从三位金帝带走了最精锐的兵马,整个上京,便已经彻底纸醉金迷,摇摇欲坠。这回赵瑗又别出心裁地摆出了白吃白拿的美酒阵,没过两个时辰,整个上京就醉倒了一大片。
三更天,城门大开。
次日一早,整个上京城里的数万宋俘,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个奇迹。
但在关乎身家性命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拼了老命地,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