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违心说完“做得不错”,引马转身,下令撤军,她怕自己再多停一会儿会忍不住带人把赵羽从治疫所抢出来,而且她知道术恩说得没错,若是治疫所安定鲁勒浩特又乱起来,赵羽的一番付出便都白费了。
术恩松了口气,望着娜音巴雅尔孤寂转身的背影,又忍不住泄出了一声叹息。如今看来,那个叫赵羽的异族人,对公主的真心尽是够的,面相虽嫩,渐渐显现的本事倒也不缺,假以时日,想来也能和呼屠达王苏勒和克一样,成为公主的佳偶良臣……唉,永生天既然将他安排到公主身边,必会为公主护佑好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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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赵羽扎根治疫所,娜音巴雅尔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今日尤甚,竟失手将公文摔在了地上。
娜音巴雅尔正望着地上的公文失神的功夫,帐外突然传来了乌娅求见的声音。娜音巴雅尔心头猛跳,吐出一口浊气才出声让乌娅进来,听清乌娅说的话与治疫所那头无关时,心跳才算完全平复。
“殿下,术恩家来人了,说术恩大人恐怕快去侍奉永生天了,他想在走前再见您一面。”
娜音巴雅尔皱眉。那日听说治疫所□□,实是奔波得急了,她因为腿根的伤,回来都在床上呆了一天,更别说术恩一把老骨头,更是一回来就病倒了,只是娜音巴雅尔万没想到术恩这一病,竟然到了大限。娜音巴雅尔虽然恼术恩坑害赵羽,但他到底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乍然听闻术恩即将驾鹤西去,娜音巴雅尔难免生了感伤,又哪有搁置不下的怨恨?对术恩临终之前的小小请求,娜音巴雅尔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娜音巴雅尔到术恩家时,除了身为赵羽护官的赤古在治疫所,术恩的其余子孙都已经守在了他的床边。
术恩早已对儿孙交代完了,此刻微阖着眼皮进气多出气少,只是怀着执念强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娜音巴雅尔到来。听到帐外“监国驾到”的声音,术恩的眼皮撑开了些,暮气沉沉的眼睛中明显有一抹释然。他年纪大了,几个月来又一直为大宏的败落伤怀,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一朝病倒倒不算偶然,加上娜音巴雅尔一直不曾来探病,术恩以为自己真的彻底丧失了公主的信任,是以又添了心病,这才被身心的双重负荷逼到了生命尽头。此刻听娜音巴雅尔肯来,倒是去了他一块心病,连身体都似乎多了些气力。
“术恩老人,本宫来了,有什么话您就说吧。”望见床上单薄的身影,娜音巴雅尔难免动容,要知道,床上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十天前还在随自己打马狂奔。
术恩微微动了动手指,儿孙们无声对娜音巴雅尔行礼后纷纷鱼贯而出。
“殿下能来,下仆便安心了。殿下,下仆针对的从来不是安都大人本人,只是大宏如今的担子,比主人当年还重,下仆怕安都大人太年轻,没本事帮您分担。”术恩将死之时,难免回顾一生历程,对故主生了缅怀,口中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心中唯一的主子——媼敦格日乐公主。
“本宫明白的。”娜音巴雅尔点头。她一直都明白术恩的心思,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容许臣仆的操弄又是另一回事。不过到了术恩即将逝世的现在,计较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娜音巴雅尔不是缺少气量的人,她不单不计较了,还诚恳的问道:“术恩老人,您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说出来本宫一定尽力为你达成。”
术恩有些感动,却怕自己来不及把话说完,只是珍惜着自己最后一口生气自顾说道:“治疫所的事瞧来,还是殿下有睿眼,下仆已经交代子孙,让他们今后待安都大人,就像待您一样忠诚,相信永生天为您护佑安都大人的。但是殿下,您是两漠的希望所在,求您无论何时何事,都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以大宏的复兴为重。”
“本宫知道。”
娜音巴雅尔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她想,自己的确在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不然不会让赵羽替自己去治疫所;自己也的确在以大宏的复兴为重,不然十天前不会下令半道回军。不管她这些天再怎么不安、再怎么内疚,掩盖不了的事实是,她让赵羽承担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危险。
术恩也想到了娜音巴雅尔理智撤军的事,安心一笑后,永久的闭上了眼睛。有娜音巴雅尔这声“知道”,他总算可以放心的去永生天处追随故主了。
娜音巴雅尔伸手探了探术恩的鼻息,确定术恩已经走了。
术恩最后的笑容凝固成永恒,却让娜音巴雅尔转身的脚步分外沉重。她出帐后吩咐道:“传本宫谕令,术恩为大宏勤勉有加,对巴鲁尔特忠心耿耿,着以诺格之礼厚葬。”
术恩的子孙们情知父祖已逝,强忍悲痛先俯首谢过娜音巴雅尔的恩典。“诺格”在猛戈语中是“贵族”的意思,术恩是奴隶出身,得公主汗媼敦格日乐提拔才在活着时被人尊称一声“大人”,真按照规制,葬仪多不过比照平民之礼,厚葬以诺格之礼,的确是不小的恩典。
娜音巴雅尔没有多语的心情,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安顿术恩的后事,便抬脚离开了。只是心情沉重的娜音巴雅尔绝没想到,等她回到自己的大帐时,等待她的是一个更大的噩耗。
“殿下,安都大人染上了时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