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岚只是笑着摇摇头。她眯起眼,入目的日光有些刺眼。
墨尺剑上琉璃玉在光晕下熠熠生辉。
苏念雪送走沈楠茵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阿岚。”她轻声唤了句,眸光温柔。
少年人在呼唤中回过头,浅色的琉璃眸子与剑上的玉石一同被夕日渡上了暖光。
四下无人,苏念雪笑着凑过去,伸手压下了她握剑的手,轻柔的吻落在唇角。
鼻息交缠间,她嗅到的是对方身上清浅的淡香。
“你同知忆说了让她看着封修?”
“嗯。”晴岚眼尾还飞了绯色,开口时声调还有些不自然的哑,“封绥不会动沈家,但是封修……若他真的是封绥磨利的一把刀,一旦打起来,想要收刀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这个封修……”苏念雪沉吟着想说些什么,可还没等她将话说出口,身后突然遥遥地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他是影子。”
晴岚闻声看了过去,眸底有一瞬的讶异一闪而过。
“华惊云?”
来者正是玲珑阁的阁主华惊云,不过此时他面上不再带着苏念雪那时在姑苏初见他时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满面阴云,这世上能叫天下百晓的玲珑阁阁主露出这等模样的人不多见,再想想他方才的那一句话……
影子?谁的影子?
“许久不见,苏姑娘。”华惊云朝她一抱拳,目光却仍停留在晴岚身上,“小九,借一步说话?”
晴岚侧头与苏念雪对了一眼,微微颔了首。
玲珑阁做的消息的声音,自有自己的高明之处,若不是华惊云领路,她们还真不知道这江陵城还有这般的地方。
客栈之下是早早挖好的暗渠,顺着走了不晓得多久,出来时已经入了夜,满天的星斗高挂天穹,映亮了一方庭院。
“他是封绥的影子,是吗?”在长久的沉默中,晴岚开口道。
少年人的眼睛像是天边的星,在夜色中依旧清明。
华惊云有些意外地笑了声,道:“我以为你会猜封釉。坐吧”
“的确封釉更像,但是封绥没那么蠢。”晴岚顺手斟了杯茶给了身边的苏念雪,淡淡道,“封釉是她明面上的甲,封修才是暗中的刀。”
“是啊,所以你这次……”他长出了口气,一双眼在暗色中显得格外凝重,“是要先破甲,再折刀啊。”
暗中的刀……苏念雪心头一沉。影卫?不,只是看着像,影卫是拿来保自己的,而影子……是来杀人的。
没等对方说话,华惊云侧目瞧了瞧一旁默默饮茶的苏念雪,道:“小九啊,这是冲你来的。”
“有人把你的行踪泄露给了崇明。”
晴岚扶着杯盏的手顿了一刹,她抬头望着对方饱含深意的眸子,缓缓开口道:“没说全部,不然你不可能找我。”
“那是自然,我也是要做生意的嘛。”他撑着脑袋,另一手唰地打开了手里捻着的扇子,“所以我来,是要警告你……”
“藏锋。”晴岚放了杯子往后一靠,“你要我藏锋。”
“对。”他把手里的扇子往桌上一丢,正色道,“为了唐晗,你必须赢,但是你不可赢得太轻松,你的手被架上了镣铐,你的剑不可以无坚不摧。”
但这个度究竟要如何把握呢?藏锋二字,说起来容易,可要如何藏?藏几分才不露破绽?这场武林大会上看着的都是当世高手,她又要如何不显山不露水地赢下这场比斗?
晴岚深吸了口气,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华惊云也晓得这事儿太难了,他虽是玲珑阁的阁主,但遇上这种事情,他不可能正面插手的。
“其实,也未必要藏吧。”
沉吟间,身旁的人却蓦地开了口。
华惊云眼底愕然一闪而过,他抬起头,颇有些疑惑地看向苏念雪,道:“苏姑娘此话何意?”
女子纤长的指骨划过上好的青瓷,她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缓缓道出的声音低且柔。
“暴露行踪的那个人,很了解墨客不是吗?”她藏在桌下的手轻轻握住了晴岚的手,唇角勾了抹笑,“华阁主觉得,那个人会不会将此次前来的鬼差有可能藏拙一事告知封绥?”
的确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晴岚眼皮一跳,随即收紧了交握的手。是了,先前怎么都查不出来的人,为何会在此时露了马脚?
华惊云也是个聪明人,即刻便明了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倒抽了口气道:“你是说,我此时在这儿,也在那个人的意料之内?”
“我相信玲珑阁天下百晓的名头不是白叫的,但即便是华阁主,亦或是墨客的鬼差,不也没查出半点有关背后掌舵人的消息吗?”苏念雪心里也是不愿相信这个可能的,但若将一切串联起来,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他很了解墨客,也了解与墨客相关的玲珑阁。华阁主,玲珑阁与墨客山庄联手,连北疆的军报你们都可探听一二,这世上你们找不出的人,又会有几个呢?”
“再者,他肯告诉封绥,也就意味着……”她深吸了口气,咬牙一字一句道,“她知道了墨客来的鬼差是什么人了。”
封绥此人,与其说她恨的是墨客山庄的鬼差,不如说她恨的是白子书。
她一向的矜傲被人弃若敝屣,怎能不恨。
六年前的报复是唐晗,那么如今以谁做筹码才更能让白子书束手无策?
答案只有一个。
晴岚像是有些疲惫的阖上了眼,低声道:“再坚固的城墙都敌不过自内部的分崩离析。他知道一切,知道墨客每一个人的软肋,但我们不知道他是谁。”
所以还要藏吗?这是悬在每一个人心头的疑问。
而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这世上最难揣度的,是人心。莫说她不了解封绥,就算是白子书自己在这儿,也很难猜出六年后的封绥究竟在知晓墨客的人混入其中会是怎样的反应。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良久,她终是睁开眼,浅淡的一双眸子清亮逼人,“这把镣铐是我们自己加上的。”
“嗯?怎么说?”
“心有疑虑,手里的剑自然慢了,慢了,就会输。”剑客仰头饮尽了杯中冷去的茶,淡淡道,“封绥把我当成了磨刀石,磨利封修这把刀的磨刀石。与其说她要的是揪出我,不如说……她更想的是两头获利。我藏,我就可能会输,若是不藏,就有可能暴露自己。一面是拿捏住了救唐晗姐姐的归宁草,一面是拿了我当筹码。”
华惊云咂舌道:“啧,够阴的啊。”
“但她高估了封修,低估了我。”少年人话锋一转,冷笑了声,“她以为将狼摆在面上,把蝎子埋在了阴影里,就能折断苍鹰的翅膀?”
“做梦。”
纵使藏锋入鞘,也是天底下最锋锐的利刃。
苏念雪静静地凝望着她的侧脸,忽而想到了墨客,亦或是说墨翎图腾上的纹样。
那是振翅欲飞的海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