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笑道:“谢什么,你恼店家言语,我亦不喜他,换一家倒还清净。”
叶晞抿嘴一笑,又蹙眉道:“只是这么晚了,往何处歇息?”
苏凛早已考虑好,笑道:“我先时买饭的那家客栈便可住,又在医馆附近,探访你哥哥亦方便。”
两人便往医馆方向行去,一路说些闲话。夜愈来愈深,街上渐渐只剩叶晞与苏凛二人。她抬头,只见繁星缀满夜空,万物静谧无言,四下仅听得若隐若现的虫鸣。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道:“你说,人故去后,灵魂真的会升入河汉么?”
苏凛笑道:“也许罢。”
“我相信有灵魂,也相信河汉的传说。”她眸中荡漾着整片星河,“死者的灵魂汇作满天星辰,在岁月长河中洗去记忆,再化作流星降落人间。如此轮回,万物才生生不息啊。”
苏凛凝眸看着她,再遥望头顶河汉,轻声赞叹:“好美。”
深夜,医馆。
客房香气幽雅,白衣青年独坐案旁,随意翻着手中书卷。窗外吹进一阵冷风,烛火在风下微弱跳动,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他看一眼灯烛,伸手护住火光,那窗便倏地被风闭上。
饮过一盏茶,他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便合了书卷放在一边。陆宸推门而入,在他对面款款坐下,温柔道:“今日病人多,久等了。”
白衣青年为她倒上一盏茶,微笑道:“今日这香,我另添了一味芎?,不知效果如何。”
“你调的,自然极好。”她笑,“那位叶姑娘下午又寻你了么?”
他点头道:“她与我聊了些调香技艺,这芎?便是她所荐,说有助于你睡眠。”
陆宸微笑不语,他亦低头无言。沉默良久,她终于道:“你半分也不曾怀疑自己的身世么?若她真是你家人,你当如何?”
“此事还未定论,多想无益。”
“倘若你一直记不起前事,如何才算定论?”
他眼神斜向别处,道:“我自有想法。”
她笑道:“我知你心中警惕,只是叶姑娘所说与你确有相合之处。若无顾虑,还是尽早同她一道回家罢。”
白衣青年沉默许久,失神道:“我只知医馆,不记得有家。”
陆宸微笑,不再劝他,安心闻香饮茶。两人静对许久,炉中香终于燃尽,她起身道:“多谢你的香,我神思已安,这便去歇息了。”
白衣青年送她出门,刚到院中便听得前堂一阵喧闹,一名学徒急匆匆朝两人赶来,叫道:“师姐,来了位急症病人,你快去看看罢!”
天才刚亮,街坊便哄闹一片,将叶晞从梦中吵醒。她因昨日很晚才歇下,原想多睡片刻,却难以隔绝杂声,只好耐心等人群走远。过了一刻,人声却还在附近,她推开窗一看,只见街尾被披麻戴孝的一群人堵住,哭喊声、咒骂声连成一片。
她知医馆便在街尾,担忧白衣青年牵扯其中,忙梳洗了出门,恰见苏凛往她房门走来,道:“你也醒了么?医馆不知发生了何事,吃过早食去看看罢。”
她随他下楼,边吃早点边思索白衣青年的事,忽听苏凛在耳边道:“角落。”她抬头一看,只见角落餐桌坐了一名背三弦琴的蓝衣女子,正是昨日不见的空音。叶晞低笑道:“原来她也在此处。”
空音察觉到两人目光,放下手中羹汤,朝这边遥遥一笑,算作回应。苏凛对叶晞低声道:“她认得你?”
“前日夜间我到楼下饮茶,与她碰面说了几句话。”叶晞道,“她似乎在台上便留意了你我,问你是我何人,别的也没多说什么。”
“问我?”他若有所思地觑了空音一眼。
两人用过早食,出了客栈往街尾行去,医馆已被哄闹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站在人群外听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明白是这家老人半夜生了急病,医馆没救过来,他家便召了三亲六故前来讨说法。
人群最前的是一名中年妇女,模样精明强悍,正一面哭一面咒骂,其余的则在旁帮嘴,不少人还拿了刀剑棍棒助势。医馆只有账房老先生和几名学徒得空出面,拦在门口安抚来人情绪。
中年妇女叫道:“我跟你几个说什么?把那陆宸叫出来说话!”
账房先生劝解道:“陆医师正在手术,李夫人有事请与医馆交涉罢。”
“手术?害死我父亲还要害别人?庸医!”李夫人破口大骂,她身后李家人也气势汹汹道:“庸医害人!杀人偿命!”
这家人越闹越厉害,叶晞在外面听着,心情也愈来愈烦躁。她抬头看看苏凛,见他也横着剑眉,嘴角向下绷紧。她视线回到医馆门口,忽听得人群一阵骚动,往里一望,果见陆宸与白衣青年并肩从内院出来。一名学徒忙迎上去,低声道:“师姐,你赶紧回屋避一避罢,这家人闹得厉害!”
“不妨事。”她温和一笑,示意白衣青年留步,独自走到人群面前,“我便是陆宸,诸位对病历有何疑问么?”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争着往前挤,咒骂声较之前更甚。李夫人冲上前想抓住她,一旁的账房先生和学徒赶紧将其拦下,她便大骂:“你医死我父亲,还有脸出来?”
陆宸温言道:“请节哀。”
“庸医!我要你偿命!”李夫人仍狰狞着脸骂。
“我已尽力。李老先生突发心梗,您若及早送医,或不至如此。”她语气温柔而沉静,对人群道,“诸位若察觉身体不适,还请及时就医,勿信偏方。”
“你敢咒我?”李夫人叫骂着,撞开账房先生朝她伸手抓去,白衣青年将陆宸往后一拉,才未让她如愿。她又领着众人破口大骂,口中尽是些“庸医”“偿命”之词。
陆宸道:“李夫人请回罢,请勿耽误医馆治病。”
“弄出人命,就这样算了?”
“夫人意欲如何?”
“如何?”李夫人眼珠一转,从身旁只在哭的丈夫手中抢过账本,“医馆若能做出补偿,我们便不多计较!还请医馆付清老人的医药费、丧葬费十金,另加误工费两千钱、茶水费一千钱、抚慰费五十金……”
听她一项一项念着,陆宸神情还未有何变化,外面的苏凛却看不下去了,暗骂一声:“我还道她没脑子,原来打的是这主意!”说着便活动手腕,想挤开人群进去,叶晞忙拉住他:“别急,你看。”
原来叶晞除了关注这几人,也暗暗观察着白衣青年,见他虽站在陆宸身后,却只默不作声地看着,未有何言语。她低声道:“我哥哥是医馆客人,陆宸姐姐没让他帮忙,想必医馆之事不愿旁人插手,你我上前反而不好。不如先等等,若冲突激化再出面也不迟。”
苏凛点头,按下怒火静观局势。等李夫人念完,陆宸平静道:“如此,便请往官府报备罢,医馆定按官府所判行事。”
她没料到对方会主动提出公了,惊道:“你……你威胁我?”
“医馆事务繁忙,李夫人请回罢。”陆宸对人群稍鞠一躬,转身便走。
“等等,没赔钱不许走!”李夫人忙叫,见对方脚步不停,回头对家族人喊道,“快拦住她!”
几个男人便持着刀棍一拥而上,学徒们阻拦不住,眼见一根木棍就要落在陆宸身上,白衣青年上前一步,徒手将凶器夺过,再迅速往另几人掌握处轻点几下,将刀棍尽数挑落。陆宸目不斜视,径直往内院去,他扔了木棍,一言不发地跟上。
人群哗然。
苏凛与叶晞对视一眼,皆发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他低声道:“你看清了么?那是——”
“剑法。”她眸中闪着灵光。
人群还在吵闹,一阵马蹄从街头往此处赶来,一队官服青年勒马停在人群前,为首的官兵举令牌喝道:“我乃烟城治安军,尔等无端占用街道,按律当拘!”
人群大惊,纷纷哭喊求情,治安军道:“念尔初犯,处口头警告并收缴器械,还不速速离去?”
众人忙不迭言谢,扔了刀剑棍棒便一哄而散,门前顿时只剩叶晞二人。治安军收了器械,因见他二人未着孝服,便不多盘问,纵马离去。
叶晞与苏凛走进医馆,问学徒要了白衣青年方位,进内院找见了他。他正坐在诊室外长椅看书,见两人似有话说,起身将他们引至了稍远处,微笑道:“宸在诊病,不便打扰。”
叶晞微笑点头,随口问道:“这类医闹平日多么?”
“偶有发生。医馆各色人等往来颇多,两位见笑了。”
苏凛笑道:“方才幸得兄台出手,不然陆宸姑娘还不知如何呢。”
白衣青年微笑不答。他又道:“兄台似是用剑的高手,不知可否切磋一番?”
白衣青年道:“我不过随手比划,并不会用剑。”
苏凛道:“我观兄台招式,速度、力道、时机皆掌控得十分精准,不似随意出手。叶晞姑娘恰带了剑,不如借与兄台一试?”
叶晞便解了千息奉上,白衣青年却不受:“我本常人,勿辱没了宝剑。”
“宝剑寻名士,公子但试无妨。”叶晞微笑道。
白衣青年仍不接,她心思微动,拔剑便朝他刺去。他双眸一紧,足尖点地,身体贴着剑尖急退,叶晞翻转剑身横挥,他往后一仰,堪堪避过剑光。她又转了攻势出剑,剑招轻巧敏捷,白衣青年折身腾挪,身姿亦灵巧飘逸。如此试了十数招,竟不能压他分毫。
又一剑刺来,他错开剑锋闪至她身后,抬手握住她右腕,另一只手将她左臂钳住。她欲反身还击,双手却动弹不得,只好松了力道,白衣青年随即松手,后退一步道:“得罪了。”
“无端进攻,又技不如人,该道歉的是我。”叶晞收剑入鞘,微笑道,“我的剑招,公子可熟悉么?”
白衣青年不解。
她看着他双眼,缓缓道:“此招正是叶门剑法,亦是——你方才施展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