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林此言一出,杏娘和何琼芝尽皆骇然。
“暗器?”
杏娘默念着这两个字,不敢相信似地凝视着那支银钗,只听邓林带着一种高亢的声音说道:“娘子,请看!”
见其手指钗首中间的那一抹红色道:“这正是平江墨家独门的‘檀心一点红’,在室内看时,觉得殷红如血;移步室外后,便褪去深红之色,变成这淡红色。且这‘檀心一点红’纵经风霜雨雪、刀刮剑刺,都不会磨损它一分一毫。人人都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可这宝物却始终颜色不减,光泽不衰,风采如初。这就是平江墨家的独特标志之一,世所仅有,绝无第二家可仿造。”
邓林的口气不容置疑,而他那发光的眼睛依旧不住地盯着银钗看,似乎想要从中再找到一个证据来证明自己的判断无可置疑。
但是找了很久,他还是没有找到,他不禁有些泄气,泄气之余,他还于心中埋怨道:这墨家暗器也太普通了吧!普通得都有点对不起“暗器第一”这个名号!
此银钗之素面,让邓林油然生出了一丝略乏敬意的轻蔑。
可一想到昨日知了轩中他向杏娘作出的关于墨家暗器的那段铺陈,他又不得不为其“美言”道:“你别看他普普通通,只是个寻常的钗子,可这东西要是放在江湖上,那就算是身经百战武功高强的一流高手,都不是它的对手!”
一旁的周嬷嬷听着他信口开河,眼前却浮现出了昨日他被小缃掀翻在地的画面。画面太过粗暴,让人不忍亲睹。画面中邓林狼狈不堪,与此刻的他相比,可谓判若两人。这样的差距,让这位本就面色缺乏生气的老妇人变得更加严肃更加古板了。
“你说这是暗器,可这东西看似寻常,如何能伤人?”杏娘面带着克制的惊恐地问道。
“杏娘,你别跟我开玩笑了。这不是你的东西吗,怎么来问我啊?”邓林拿着银钗挥舞了半天,直到说这话之前,他还一脸的漫不经心,可这话一说完,他的脸色就变了。
虽然他的双目已辨识出这是一件能夺人性命的东西,但直到此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他手里的这件东西是能夺人性命的。
尽管他也差可算是一位名实相副的好医生,但他自问,他也只能治病,而不能治命。所谓的妙手回春,不过是病患及其家属向其表示感激的一种惠而不费的褒赏,而非事实。若是手中的这件东西此刻向他索命,他是毫无反手之力的。
而此刻杏娘的反应,更让他感到跼蹐不安——在此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墨家暗器,更遑论解救之法。
惊慌失色的邓林猛地手心一抖,手中的银钗差点脱手坠落。
“杏娘,还你。没得我把它弄坏了。”邓林想将银钗递还给杏娘。
可杏娘却往后一退,一脸戒惧地说道:“邓郎中,这东西刚还在我头顶上呢,这一眨眼,你就说它是一件暗器。你这也太吓唬人了?”
邓林战战栗栗地捧着银钗,轻不得,重不得,留之不得,弃之不得。一时间,这支五寸来长的银钗竟将这个五尺五寸[1]长的男儿压得直不起身来,倒是他那两条手臂始终笔直笔直地向前伸举着。
可怜他那颗写着恐惧与懊悔的脑袋拼命地向着手臂相反的方向后仰着,口中犹似哀求地苦笑着:“哎呀,杏娘!我没有开玩笑啊!”
而就在他欲哭无泪的时候,他却见杏娘不甚厚道地将双臂藏到了背后,还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向后退了两步,退到了何琼芝的身边,与周嬷嬷一道犹似两位护法守护于“菩萨”的左右,而他则孤零零地立在她们的对面,眼中的彷徨与“菩萨”眼中的庄严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崔夫人,崔夫人——”邓林呼喊道,双腿很不自然的弯曲着。
“邓郎中,这真的是平江墨家的暗器?”
何琼芝的神情依旧那样从容不迫,连说话都还是那样的慢条斯理。这回,邓林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急惊风遇着慢郎中”,叵耐此刻的他不是那个“慢郎中”。
“错不了!错不了!它就是!”邓林急切而肯定地回答道。
说实话,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刚才把本已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无端惹上这么一件倒霉的事,所以在此刻开口前,他原本想反口以脱身,但话到嘴边,那根耿直的舌头还是诚实地作出了回答。
西北风嗖嗖地从他那宽大的衣袖间灌入他的体内,冬日的寒意贯穿了他的全身。
换做平时,这个时候他定然紧紧地袖起手来,悠悠地蜷缩到背风的墙角里好好地眯上一会儿,睡个回笼觉。
与寒冷与黑暗鏖战一夜的他,总会借着正午前的日光将这一夜枕戈待旦的辛劳驱散殆尽,顺便让自己省去一餐之烦恼。
他从来不信奉什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种话,因为曾经有人说他的身体里寄居着一条懒虫的灵魂,所以起的早未必是好事。
而今天早上,他忽然发现,早起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儿。清新的空气里流动着花草的清芬,缥缈的晨雾里倒映着朝阳的倩影,起伏的鸡鸣声中萦系着晓梦之余欢。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让他不禁生出了一种拥抱晨光的冲动。
但是,现在,他反悔了。
早晨的鸡鸣是动听,也可夹杂着狗吠之聒噪;早晨的阳光是明亮,可也残留着黑夜之晦暗;早晨的空气是清新,可也饱蘸着冷月之流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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