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潇羽与沈无烟二人初次相遇的地点,是在姑苏城西的“环文阁”,一家专门售卖文书用具的老字号。该店仿南唐后主澄心堂纸的样制造出的澄心堂纸,其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深得柳云辞之心意。师潇羽也时常光顾。
话说二人初次相遇之时,师潇羽已是祁门的二夫人,一个月的昏迷尽管未对她的身体造成多大的损伤,但长久不动的四肢就好像生了锈的剪刀一样,关节处滞涩得就好像长了一层又厚又硬的锈斑。
为了不致自己的四肢锈蚀乃至僵化,她决定出门活动活动。
得祁穆飞一句“一切由你”的特许,她的外出行动,说走就走!尽管在连接祁门内外的那条银杏道上,她遇到了管家黄柏,但没等对方以庄严的语气把冗长的祁门家规宣读完,她就扬长而去了。
独留下松音一人一双耳朵在秋风落叶里饱听了黄柏这一通老和尚念经似的照本宣科。
跳出樊笼的师潇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着,无意之中,她看到“环文阁”的掌柜咧着那张势利又市侩的巧嘴不厌其烦地向着一个年轻的妇人介绍店内的笔墨纸砚,挂在嘴角的笑容里透着几分油腻的谄媚,而收缩在眼角的皱纹里却分明透着一种淡漠而虚伪的鄙薄之色。
分明就是瞧不起人家,却还要装出一副热情的嘴脸来招呼人家?师潇羽冷眼瞧着那位掌柜的嘴脸,既觉可憎,又觉奇怪。
而更令师潇羽奇怪的是那名妇人。
那名妇人周身服饰名贵却搭配得极十分不伦不类,大红配大绿,无比的贵气,也无比的俗气。腰间悬着的紫色香囊绣着一对浴水鸳鸯,倒是细巧,只是与她那膀大腰圆的身形极不相称。
师潇羽看着她的背影,实在难以想象这位妇人的尊容。她本想假装没看到,就这么路过算了。可偏偏那掌柜的眼尖,见到师潇羽,忙殷勤地掬着那张肥腻腻的笑脸迎了出来。
师潇羽本想婉言推辞,可转头却见那位妇人朝她微微一笑。
师潇羽看得出来,那略显拘谨的笑容既是在向她表示一种友好的亲近之意,也在向她传达某种不可言传的挽留之情。感其情意,师潇羽一时难却,只好勉强地迈动双腿走进店来。
二人乍一见面,俱不相识,不免尴尬。
但见这个妇人皮肤黝黑,浓眉细眼,鼻子平塌,嘴角两边的金靥子和眉心的翠靥,原是锦上添花的妆饰,然在这妇人的脸上,却无疑是画蛇添足,将之衬得更为粗俗更为丑陋。头上的随云髻也绾得极为随意,鬓发鬅鬙、玉钗斜簪,然观其所佩之物,金虫玉燕,罗帔绮带,莫不华贵,莫不富丽。
人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但这个女人,满身珠翠华服,却难添一分姿色,还将其天生陋质暴露无遗。
而她,就是姑苏柳家刚过门的新夫人沈无烟。
此刻,与肤若凝脂、腰如约素、眉如春柳、面若芙蓉的师潇羽站在一起,虽无言语,但已见云泥之别。
鱼目珠玉,判然有别,也莫怪这掌柜的对这位柳夫人轻慢,师潇羽初次见得,也是惊讶不已。这种惊讶,何尝不是以貌取人的鄙薄?
沈无烟早自己一步嫁入柳府,成亲当日,柳云辞怨愤难当,连新娘的盖头都没揭,便拂袖而去。而后,柳云辞也不愿带着这个新夫人串门见客,因为他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成亲后不久,她只好在文鸢和画罗两位掌事女使的带领下,独自至祁门与祁夫人见了面,时师潇羽正值昏迷之中,故而二人未曾谋面。
今日在环文阁掌柜的介绍下,二人方才相识。
既然知道她是柳云辞的夫人,师潇羽就不能再装作路人一样对其视而不见,也不能再任这掌柜的用那种不恭敬的态度“欺负”她。
是而,师潇羽先恭恭敬敬地向沈无烟行礼拜见,然后她把下巴一扬,秀眉一挑,声色俱厉地把那掌柜的当街训斥了一顿。至于训斥的由头是那掌柜的“欺生”!
那掌柜的被骂得个狗血淋头,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了!一通情辞恳切的道歉之后,为表敬意,他还附赠了两卷上好的澄心堂纸,才将“两尊菩萨”恭送出门。
沈无烟头回见这场面,立在一边,吓得不敢说话,那掌柜的向她作揖,她还跟着难为情地还礼,动作生硬、表情局促,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直到抱着那两卷纸出门,她才恍过神来。而直到第二次光临这家店,她才真正意识到被人尊重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是日,二人离了环文阁,又在一家酥油泡螺店小坐了一会。一番寒暄之后,师潇羽方知这位柳门新夫人为了迎合丈夫的喜好,便不惜纡尊降贵到这些专卖笔墨纸砚的店铺中学习其中的门道。
但由于她本身识字不多笔墨不通,而中华书画之道天高地迥博大精深,她连日这般挨门挨户的不耻下问,也只得一鳞半爪而已;而且她这“做学问”,只知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几日下来她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不过好在她颇有毅力,并没有因此而灰心丧气。
有志者事竟成,抱着这样的信念,沈无烟就这样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自己臆想中的幸福。
师潇羽同情她,怜惜她,便时常有意无意地教她如何打扮妆饰,如何读书识字,如何品诗赏画,如何去作一个“真正”的柳夫人。
沈无烟感激她,羡慕她,还渴望自己也能成为像师潇羽这样的女人——无论走到哪儿,她的身上都会闪烁出珠玉一般耀眼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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