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戒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看这天气,恐怕要下雨了,雨鹙哥一定也是因为这个才跑这么着急的吧?你们是不是起了争执?”
“嗯。”雨鹙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雨戒,“你知道?”
雨戒俏皮一笑:“嘻嘻,你们平时不都是一起行动的吗?再说,我也猜到是因为志愿的事情啊,樨之前有告诉我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不高兴要骂他。”
雨鹙有些意外了,樨居然在告诉他之前告诉了雨戒?
他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这下子更糟糕了。
居然先告诉了别人都没有告诉他……
“雨鹙哥,你别多想,樨把我当姐姐,有什么就说什么了。”雨戒道,“天要下雨了,就这么去找他也不方便,还是带着伞过去吧。”
雨鹙脚步一收,转身吩咐身边的下人:“多准备一把伞。”
说完,他看向了雨戒:“小戒,你也去。”
雨戒微愣,原来雨鹙早就安排下来了,也难怪,毕竟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还需要别人来提醒。不过,雨鹙让她一起去,这倒是正中了她的下怀,看来他也察觉到了她的意思。
下人跑去取来一把油纸伞,加上雨鹙先前的安排,现在两人手里一共有三把伞。雨戒有些赶不上雨鹙,不觉扫了他一眼,好笑道:“雨鹙哥,看把你紧张的,樨又不是傻子,还不知道找地方避雨吗?”
雨鹙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慢下步子,呼出口气笑道:“好吧。”
第一缕雨丝落下,正划过少年的脸颊。道路商行人声已稀,他依旧杵在月观的大门前,知道那雨点划出水痕,他才仰起头看向天空。
总是很不负责任的以为,话不投机半句多,任性离开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每每一怒自去,都只因那大大小小纵横在心间的崭新伤痕。他只有背过所有人的目光,才刚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舔舐创伤,活像一匹倔强的小狼。
不要让大家失望,他该是无懈可击的。
可是……
为什么总有人,让我失望呢?
亏我还以为,至少雨鹙他会明白。
原来并无两样啊。
樨无力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痕,可是这并没有用,这季节的雨,优势来势迅猛得惊人。
金发与衣服很快就湿了,樨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把自己打湿。
直到刚才他才知道,准考后宿舍会被收回,食宿一应全部取消,别的人都已经搬出去了。只有他不知道这规定,没人提及,他亦不上心。
现在……这又算什么呢?
樨素日里的欢乐此刻已经烟消云散,淋着大雨,步伐迟滞地向城西走去。
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感受到一丝慰藉。
雨水下的很猛,大街小巷的地面上被打得一片银白,早已没了人烟。只有两抹人影在雨中穿梭。雨鹙抹下脸上的雨水,懊丧地将手中的伞摔在地上:“这天气打伞根本无用。”
雨戒忙把伞拾起,道:“雨鹙哥你别着急。”
“着急?”雨鹙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傻子心里一难受就要犯浑,,若不是我……”
他的声音小下去,一下就被雨声盖住了。
雨戒轻哼一声,吃准雨鹙听不到,又道:“我们还是分头找吧,我去城东,你去城西。”
雨鹙点点头,雨戒便把伞又塞入他手中:“拿好了,可别伤风感冒。”
雨鹙有点头,转身没入雨中。
雨戒叹了口气,收了伞抬头向头顶一挥,雨水便从她头顶处分开,从她身侧留下,至于身上的水也被分离出来,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她踩在水上,向城东走去。
城西旺记包子铺。
樨一人立在街角,手脚冰凉,目光长时间停留在这铺子上,只是在雨水的干扰下他是否能够看得真切,这很难说。
铺子老板本已打算关门吗这是一个裹着大衣的女孩的小女孩冲上了街,因为雨水的关系她粉紫色的短发已全部黏在脸上,这么勾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樨眼里却因此燃起无限闪亮的火苗,飞奔过去拦住女孩,任凭她一头撞在自己胸口,又因为反作用力向后弹开。
女孩的容貌平凡无奇,樨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
“老板娘姐姐……”
他低声呢喃着。
好在即使在这时候走了神,他还是及时出手扶住了女孩纤弱的肩,并且已从她褴褛的衣物上判断出她的处境。
“对不起,粉紫色的发色很少见。”樨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看着颤抖不已的女孩,艰难开口,“我请你吃顿包子好吗?这家店的包子。”
女孩愕然,端详面前少年俊逸的面孔,一时间忘了惊恐。
“对不起,我只能请你吃这个了。”樨低头苦笑,唇色苍白。
女孩动了心,用脏兮兮的和着雨水和泥垢的手捧起樨的脸颊,为他抹去流自眼角的泪水,也因此在他面孔上留下了脏污的痕迹。
樨全然不管女孩手上的污秽,他的眼中只有少女那闪烁如星的双眸。他抬起手抓住那只抚过自己脸颊的小手,默了默,扭头看向那家铺子:“不要关门,卖剩的包子还有吗?热一笼来!”
“啐。”老板唾了一口,撸开袖子,“价钱得上涨嘞。”
“无所谓。”樨应声道,展手打起铺子的帘门,让女孩先进去。
老板见了道:“呦呵,小子还晓得乐善好施嘞。”
樨听得身子一僵,望着铺子后头黑黝黝的楼梯口,道:“乐善好施?是她施舍给你门!”
“你小子又瞎叨咕,啥子叫施舍我们?和你讲过多少次嘞,是那老板娘自己欠债跑嘞,我恰巧买下这店面来。整天叨叨叨个啥么劲儿,趁早把这包子下肚走路,我还要关门嘞。”老板没好气地把木头掼入灶膛。
樨眼中涌起憎恨的寒光,虽然那寒意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但那一瞬间的模样还是让唯一看见他这副神情的女孩吓得缩首耸肩,像鹌鹑一样不敢乱动。
少顷,老板把包子端上来,樨看也不看他一眼,把包子放到女孩面前:“尝尝吧。”
女孩感激地抓起一个包子啃下去,塞了一口又一口,险些被噎死,苍白的小脸硬是憋出了两团红晕。樨入神地注视她的眉眼,一时竟没有察觉。
老板在边上见了大为皱眉,提了壶茶来搁在桌上,大声呵斥道:“你还瞅个啥子玩意儿,没见人家丫头噎着么!喏,倒碗茶给人家!”
樨这才回神,倒了一碗茶递过去,想出口的话忽又凝在喉间,顿了好一会才用一种怪异的语气问老板:“你觉得,她像谁?”
老板脸色一变,继而怒道:“臭小子,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别废话,钱呢?一共十布!”
樨从口袋里掏出十枚布币,放进老板展开的大手里,等老板走开了脸上才再次浮现出原先的神情:“明明该请你吃更好的东西,可是,那家鸡汤店不在了……你知道吗?”
女孩摇头,樨便笑了:“你的发色、五官都好像她,可是你怎么可能是她呢?你还这么小……但只要一见你的发色,我就忍不住想起她……你知道吗,这里原先的鸡汤店,就是她开的啊。粉紫的发色真的太少见了,也许你的确和姐姐有联系呢?”
女孩听着他不断的自言自语,忽又咳嗽起来,吓了樨一跳,忙过去帮她拍背顺气,就在这时,女孩止住咳嗽,低声吐出一句:
“离你师兄远点。”
“呃?”
樨第一次听见女孩说话,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兄?他没有师兄啊,连师父都没有呢……
就在他困惑间,女孩起身,快步走出铺子。
“等一下!”
樨急忙追上去,可打起门帘,门外却只有一片激烈的雨幕,哪还有女孩的身影?
连地上,也不见人走过的水痕。
他由于惯性冲进雨中,随后一下子立住脚,脆弱的神情还留在脸上。
大雨轰炸得他近乎失聪。
大雨冲刷得他近乎失明。
唯有从脚底升腾而起的冷意,冰寒了他的手脚,冷漠席卷整个神经。
老板从背后掀起门帘,道:“小子,还淋雨呢?赶紧回家吧。”
一瞬的沉默,窒息得让老板以为樨不曾听见,刚想再问一遍,只听少年在雨中道:“家?”
过往种种闪过脑海,那在大街小巷的流落生活,让他不堪回首。
“我没有家。”
老板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皱紧疙瘩似的浓眉,暗地里啐下一口,呼啦啦卸下卷帘。哐一声金属击地的巨响,樨默然闭上眼,任凭金属门叶在振动摩擦中发出刺耳的声音,心脏绞成一团。
他甚至没有发觉,原先他站立过的那个街角,站着另一个少年,黑发湿透了紧贴着脸庞与脖颈,手中的伞终究没有在撑起。
纨族人耳力不差,樨说出的话,他已听见。
于是恍然间他不想再为他遮蔽这风这雨,而是在他看不见、不知道的时空里,与他共度苦难。
家,你终究是不会缺少的。
只要你再一次向你曾立足的地方回望过去,你要的全都会有。
金发少年始终没有回望。
黑发少年便始终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