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禾眯起眼,问道:“所以呢?你觉得我该信?”
“为何不信。”
“因为我百年前就曾对你说过。我信谁都好,就是不信乌合之众和听了别人只言片语就自轻自贱的小崽子。”话音刚落,季禾就抬手打了他一巴掌,过去季俨小他下不了手,如今对着这个比他高的就完全没有压力了,“你想让我说你什么?百年前误刺了我,我恨你入骨?还是天下大乱之首功非你莫属?从别人那里得不到安慰就要自轻自贱?别人说你是肮脏魔物你就该苟且一生?”
“季俨,你自己挑一个,你看你喜欢听哪个我就说哪个。”
重逢的喜悦还没来得及上让季禾色迷心窍,就被这兔崽子的自轻自贱气了个半死。
“你若是自轻自贱,谁还能看得起你?你深更半夜千里迢迢就是专程来讨骂的?!你给我——”
后面一个字原本是‘滚’,不过盛怒之下季禾还是保留了一点理智,没忍心让季俨滚,于是抬脚一踹,直接把他揣进了深潭里。
“自己滚下去冷静!”
“躲什么躲,瀑布在哪你人就在哪,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滚回来!”
季禾对着季俨到底是心软,踹完就冷静了不少,转身回屋时余光瞟见了岸边掉了个什么东西,躬身捡起来之后才发现是把扇子。
“这崽子,跟谁学的,百年里都爱摇扇子了。”季禾一边没忍住笑,一边想着,收了扇子晃回去了。
季禾让季俨去冷静,季俨就绝不会阳奉阴违,在寒潭里泡了一个时辰才爬上岸,转而湿漉漉的挪进了季禾的破木屋里。
而季禾也没睡,不光没睡,还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用他这破屋子里唯一一样看上去还有点风雅气的旧屏风挡着,丝丝冒着热气——摇光君会不会冷是一回事,季禾心不心疼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他进来,季禾也不多说话,板着一张脸冲另一边一比,道:“洗洗。”
于是季俨就乖乖的去了。
屋内安静,时有季俨撩水的声音,哗啦啦的全荡在了季禾心里,让他像过去季俨那样静心抄书是没可能的,于是他只好打开了先前从岸边捡回来的扇子看了起来。
不说雅公子的‘秋水人家’,季俨这把扇子就是和平常贵公子的扇面比,也并没有多大的特色。相反,扇面不画山水,不画白鹤孤舟,倒画着庭院。
季禾一边看,一边说道:“你这扇面画的倒也是有趣,旁人都画山水,再不济也提两句诗词,你摆了个庭院在上面是什么意思?”
屏风那头传来微弱的水声,借着季俨的声音响起:“有题字的。”
哪儿呢?
季禾随手翻找,道:“你自己题的?”
“嗯。”
“画也是自己画的?”
“嗯。”
“你这段日子学会的还挺多,我先前听传言说摇光君修身养性学丹青,只为画一副扇面,我还当是个谣传。”
季鸿十分明白民意的作用,百年间有关白鹭宫的传闻数不胜数,多数都是歌功颂德,少数可概括为花边,其中就有关于摇光君的——摇光君的扇面。民间谣传摇光君几十年学画,几十年作画,只为画好一副扇面悼念亡妻。不过传言的成分居多,人们也多当其是个乐子,牛郎织女那一拨的——毕竟没什么人相信季俨可以几十年容颜不改。
题字不起眼,季禾找了一会儿才角落里找着,是一行看上去酸不拉几的诗词——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离别苦。
“你还真是......山山水水的你不写,专挑——”
他本就像是呢喃的话音戛然而止,季俨在屏风那头问道:”师尊说什么?“
季禾没理他,兀自将扇面来回翻看,只恨不得把扇面上画着的每一处都刻进脑海里才好。
画中的庭院在夕阳的余晖下静谧美好,不怎么豪华,带了点常有人住的烟火气,庭院上空有飞花无数,转过去一看有一颗花树。
这扇面上的情怀多少有些小家子气,既不恢弘,也不壮阔,但季禾却觉得这小家子气也来的沉甸甸的,一时间甚至让人难以忍受。
他看着屏风上映出来的季俨的剪影,沉声问道:“你画的哪里?”
“......宅子。”
“在哪里?”
“潇湘和江南的交界处。”
“修了多久?”
“......记不清了。”
的确记不清了,那宅子里的一草一木皆是季俨亲手所植,一桌一椅皆由季俨亲手摆放,摆在什么地方,怎么摆,摆什么,全按照季禾的习惯来。对着爱人从不说谎的向来不止季禾,季俨也从未忘记过季禾的每一个愿望。
百年间,季俨也就靠这个来加深自己的罪孽感和悔恨了。
季禾恍神间自己晃去了屏风后,看着季俨,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随口一说?万一我只想回天青山怎么办?”
这时候,善于哄人的摇光君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出口,他看上去竟然有一些手足无措,道:“那就回天青山。”
“那宅子废了你不少心血,也不要了?“
“不要。”
“那你要什么?”
窗外有风拂过竹林,微弱的‘沙沙’声传进房内,很长一段时间后,季禾才听到了季俨的答案。
“你。”
这可能是季禾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放在手心里的滋味,他眼眶一红,没忍住就让眼泪滚了下来。他在季俨惊讶的眼神里跳进了浴桶,趁其不备吻了上去,极尽挑逗。
一吻罢了,他捧着季俨的脸,轻笑问道:“你都把你师尊气哭了,不帮他弄干净,还愣着干什么?”
季俨一愣,转而凑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舔掉了季禾脸上的水渍。
“衣物都湿了。”
季俨闻言想把他抱出去,却被季禾气急败坏的按住了手,道:“抱出去干什么,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