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1年,B国,托伦斯塔城。
浓雾弥漫的深夜,城西的一座庄园却明亮如白昼,明净的灯火透过高耸的玻璃落地窗,映亮背靠的山石。宴会厅中,壁画与窗纱是淡淡的碧蓝与金。乐声悠扬,衣香鬓影,贵妇人用折扇挡住红唇,巧笑嫣然,行走时镶嵌金丝的珍珠耳坠在晃动,宛如燃烧坠落的白月。
这个夜晚,美妙精致得犹如一幅笔尖蘸了金粉的油画彩绘。
这是克里斯蒂安家族的庄园,作为欧洲吸血鬼猎人家族里名气不小的一支,由他们的老爷牵头举办的宴会自然非同凡响,B国各地的猎人家族都应约出席。
只不过,宴会从开始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今晚的主角却迟迟没有现身。
……
庄园后侧,与宴会厅有一段距离的二楼走廊,几名女佣站在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前,为首的一人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小姐,您起来了吗?”
回答她只有一片沉寂。
女佣们面面相觑,都有点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继续拍门。
一个月前,老爷安德鲁的独子,即她们的少爷,在猎捕一只处于狂暴失控状态的Gangrel族吸血鬼时,被对方幻化出的吸血蝙蝠咬伤——这是Gangrel族的独特本领之一。那伤口不深,但是遍布了少爷全身。纵然连夜请来医术高明的医生救治,少爷还是在两天后因为感染和失血不幸身亡。
安德鲁及其夫人所要面临的,不仅是失去爱子的悲恸,还有失去精心培养多年的继承人后被夺权的危机——安德鲁已经五十三岁了,在吸血鬼猎人之中,这个年纪离退休只有一步之遥。克里斯蒂安家族的内斗向来严重,若是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恐怕家主之位很快就会落入敌对派别的侄儿手中,这是安德鲁万万不想看到的。
现在马上生一个孩子出来培养也来不及了。这个时刻,安德鲁曾经让他的夫人深恶痛绝的一点,却派上了用场——安德鲁年轻时是个风流胚子,总爱流连花丛,曾与一个相好的娼妓生下一个女儿。碍于家族名声,当年他没认这个女儿,只给了那娼妓一笔钱,权当封口费。
时隔十多年,几经周折和探查,他才在B国南部农场的一家妓院中找到了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是否继承家族都是后话。最起码,她的存在可以解决安德鲁的燃眉之急。
然而,在派人把她接回托伦斯塔的途中,马车却遭到了吸血鬼的拦路洗劫,车夫与负责护送的管家失血重伤,车中的小姐不翼而飞。
在古老的年代,人与吸血鬼的关系,就是食物和猎食者的关系。在吸血鬼猎人出现以后,人类终于不再那么被动了。但若是失去了银子弹、十字架与圣水等武器,吸血鬼猎人的战斗力还是会大打折扣。遑论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他们在吸血鬼面前,只是一道点心罢了。
不管抓走小姐的是哪一族的吸血鬼,狮子捉走兔子,肯定不是为了好玩。在吸血鬼猎人和血族密党对彼此的不满逐渐增多的今日,众人都觉得,等找到小姐时,她肯定已经凶多吉少了。
岂料在三天前,失踪了一个月的小姐突然被人发现昏迷在了托伦斯塔中心十字街的蔷薇藤架下。奇迹的是,她仍活着,身上也没找到明显血迹或是被虐待过的伤痕。
绑架她的是什么吸血鬼,小姐说不出来——这也难怪,毕竟,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人类是分辨不出吸血鬼的种族的。
被绑架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愿多提,只说是被关押在牢房里,趁机逃了出来,再问就沉默。
当然,不管期间发生过什么事,人平安归来就好。为了将“继承人归来”的消息昭告天下,安德鲁特地在今晚举办了一场盛宴,一扫颓势,稳住了自己派别的人心,达成了最初的目的。
然而,对于一个刚刚从龙潭虎穴中逃出生天,至今仍惊魂未定的少女而言,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心情参加舞会?
女佣们在门口嘀咕了起来。
“小姐是还在睡觉么?”
“唉,毕竟才刚从吸血鬼的手里逃走,还没恢复精神吧……”
“换了是我,我也不想下楼好吧。你们没发现么,夫人这几日见到小姐,一点好脸色也没有。说到底,少爷才是她亲生的……”
“嘘,我们做好分内事,别乱说话,当心让夫人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一门之隔的卧室中并未点灯,幽暗得只有窗外传来的光亮。优雅的交响乐飞到高空,穿过玻璃,在耳畔缥缈地回盘旋转。
窗边的西式黑铁床上,床幔之间,锦缎软被上,静静地侧躺着一个少女,墨绿色的细吊带裙裸露出了她的整片后背,那肌肤在在黑暗之中也泛着淡淡光泽,犹如流淌了一层雪白丝滑的牛奶。
女佣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墙,依稀可闻。她们嘀咕了一阵,见始终没人应答,还是离开了。
等她们的脚步声远去以后,叶淼缓缓睁目,从床上爬了起来,赤足下了地。
来到房中镜前,她将长发从裙子中撩到了一侧,纤长的颈项微微垂下,让人联想到饮水的白鹿。偏转一个角度,在她颈侧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了两个极小的血洞。
若是与血族打过交道的猎人看到这样的痕迹,心里必然会咯噔一下,迅速认出这是被吸血鬼咬过的痕迹。
叶淼颤巍巍地抬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按压了一下这个牙印。
伤口已经愈合,自然不痛了,不过,此刻看着它,她仿佛还能想起尖锐的獠牙刺入这里时的裂帛声与痛楚。
鲜血从脖子流出时,会带来怪异的灼热感,她眼中的世界随之变成一片鲜红。甜美的血被吞咽进披着人皮的怪物口中的咕咚声似远还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皮肤被獠牙穿破的刺痛感逐渐消失,头脑麻痹成了一锅浆糊,让人头晕目眩的灭顶快意犹如带刺的软鞭,抽打在脆弱的脊背上,腐蚀了她作为人类的畏惧与抵抗。
咣当——
水杯侧翻。叶淼深吸口气,蹲下身拾起了杯子。透明的水在地板上四处流动,倒映出窗外的月,绞成了旋涡,仿佛将她也拖拽进了一个月前的记忆之中。
*
一个月前。
托伦斯塔的郊区,大雾浓郁,细雨绵绵。
一辆漆黑的马车在寂静的街上嗒嗒地行过。头戴黑礼帽的车夫坐在车顶,驱策马匹。尖尖的车檐下,两盏吊灯前后晃动,一星油灯烛火在不安地闪动。沿路所见,几乎家家门户紧闭,有如死城。
自从血族密党内部出现叛变的动荡——虽说他们竭力隐瞒,可消息还是透过耳目传入了吸血鬼猎人的耳中,新任血族亲王对管辖地的约束力减弱。托伦斯塔最近的夜晚可不怎么太平,吸血鬼伤人的事件已经上报了三例。所以,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没几个人愿意在太阳下山后在街上晃荡。
马车中坐着克里斯蒂安家的管家乔治。他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士,不笑的时候略显古板,灰白的卷短发束在脑后,以黑色礼帽压着,一丝不苟,分毫不乱。
此刻,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正若有所思地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
香槟色的柔软车座上,一个少女倚窗而坐。她的身上披着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厚重的男士长大衣。透过长大衣,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是一袭深红色的吊带裙,这衬得她的肌肤凝白耀目,乌发懒懒蜷在胸前,置于膝上的双手在转动着一枚陈旧的天鹅胸针,纤长的睫掩盖了眸中的神色。
毋庸置疑,她非常美。难得的是,这份美丽仍未摆脱天真稚气,却已隐隐散发出一丝丝初长成的不自知的诱惑。
以上流社会的标准来看,这条裙子显然过于暴露,不够庄重。可若是以妓院的标准来看,倒是很适合。
她便是老爷在十几年前与娼妓所生的女儿。因为母亲是东方人,所以,她也有一个东方名字——叶淼。
也许,在抵达克里斯蒂安家后,老爷会重新替她取一个更登大雅之堂的名字。
在少爷意外身亡后,她便是克里斯蒂安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老爷不顾夫人的反对,将她接了回来。尽管夫人在家中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时,曾用了非常多恶毒难听的词来羞辱这个私生女,什么“庸俗的雏妓”、“下贱的小杂种”都有。但是,在妓院的柴房里第一眼看到这个因为逃跑而被饿了几天的女孩时,连见多识广的乔治也暗暗感叹她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丽。
迄今为止,她都只是在妓院中打杂算账的下人。不过,乔治听说过南部那边的妓院规矩是——不管之前是做什么的,只要是妓院的人,样子过得去,身体没有残疾,到了一定年龄,她们的初夜就会被拍卖给客人。
一开始是因为年纪还小,割舍不下生母,所以没逃,留下来打杂。生母死后,她试过很多次逃跑,但都没有成功,被抓了回来。
若是他这次去晚了几天,小姐恐怕也难逃被推上台去“拍卖”的厄运。
在乔治刚抵达妓院,与那见钱眼开的老板交涉时,叶淼还以为是有买主来了。她饿得眼冒金星,蜷缩在地上,麻木疲倦地...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