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女孩儿心思太深,周老太想,但心思深不可怕,要制住张桦只能靠她家自己人。
“在老二病重之时,老大和老三提出分家被我驳回。消息传到二媳妇耳里,她使阴损的法子妄图害老大,谁知错害三媳妇,弄得她流了个不成型的胎儿。”想起往事,周老太闭上眼睛,痛哭道:“老三闹到我跟前要撵她出去,我念及她照顾老二辛苦,一时心软。后来,有日我听四春独自念叨,柴房后头闹鬼,半夜常听到窸窣声。我暗中去查看,拾到张玫瑰色的唇纸,满院女眷只二媳妇用唇纸,且恰是玫瑰色。我知道,她起二心了。仍不忍下手。谁知道,几天前核大郎的账库,见名目不对,便询问他详细,他遮遮掩掩说算错,后头再拿来,又能对上。能让他改账又贴银子的除他娘,我实在想不出别人。家中争斗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举止轻狂我也可以容忍,周家基业不大也是几辈人的辛劳,谁要敢吃里扒外我绝不姑息。但大郎至淳愚孝,投鼠忌器,我实不敢下狠手。”周老太说的口渴,饮下茶水,停顿片刻,目不转睛的看着秋云,郑重道:“大姑娘多智,特来讨教。”
秋云心头门清儿,周老太是想用豆萁煮豆,自家人收拾自家人。她明白,可周老太不知道,她从没把张桦当自家人。当下便道:“我可以给老太太点建议,但依也不依,全凭老太太定夺。”
“大姑娘请别卖关子。”
“我出的主意共三步,第一步先是放权。将周表哥管账的权送出去,或者分出去,分给大姑。”
“大姑娘莫不是在说笑。”周老太有些不安,恐怕蛇鼠一窝。
秋云听屋外雨声淅淅沥沥,笑道:“张大姑有小思,而无大谋,且性情浮躁,若得财权定按奈不住与奸夫同乐分享,老太太派人暗中盯紧她,记住,盯她的人不能是府中老人,不多时她自会露出马脚,不用费心思撒网,跟着诱饵所到之处就行。”
“那第二步呢?”周老太想第一步尚可但是常计。
“第二步是暗夺。所谓暗就是老太太抓奸要掩人耳目,只带心腹和周表哥。”秋云蘸水画个圈分出两条线:“又分两种处理,若奸夫肯带她走,让她签下离书放了便是。若奸夫不肯和她同路,两人一起绑了以通奸罪投上公堂。”
“为何不都放她走?”
烛光中,秋云的脸晦暗不明:“张大姑心胸狭窄,只要她不好过,哪怕逐出府依然会设法报复周家。”秋云将两条线衔拢,抬眼道:“老太太担心的正是她大郎娘亲这个身份,不斩草除根,前头全是无用功。”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周老太垂下头,手在桌下颤抖着,她记不起十五岁的自己在做什么,可无论做什么,都没这等筹划。她沉声问道:“难道大姑娘就一点儿也不顾忌亲情?”在莫国通奸是很重的罪名,轻则流放,重则死罪。这是一记狠招。
“老太太错了。亲情维系不仅靠血缘,更是彼此相待的态度,真心来往当然血浓于水。但心术不正算计亲人,血缘就成了小人的救命草,用来绑住善良的受害者。”烛火在秋云眼中跳跃,她的话掷地有声:“我从脱了父母胎身,血就只流在自己身上,没有谁轻谁重,识人全靠赤胆真心。”
周老太深深镇住,思索良久后迟疑道:“最后一步呢?”
“最后一步。”秋云将线笔直的划出:“是分。分家,老太太最后一步,我没有办法帮再多算计,得靠你亲自拿捏。”说完,手垂在两侧,有些无奈有些同情的看着周老太,看着老人映在墙上的黑色身影。
一阵很长的沉默,只听堂里客人喊菜声,江一流吆喝声,付师傅炒菜锅铲敲碰铁锅声,撞到屋外门板弹天井,和雨声交杂在一起,嘈杂又克制。
灯芯渐短,秋云饮过三杯茶,已不耐烦再待。
她起身去拉门,背对着周老太道:“老太太无论想多久都可以,这是大事儿,我就先忙去了。”
“等等,大姑娘等等。”周老太求道:“还没说,到底为何帮我?”
“有三,一前头说过,我想和您合作,合作做生意,这算我送的拜帖,至于生意能成否,老太太可待事后决定,第二,我们恰好讨厌上同一个人,和老太太一样,我有不计较的事儿,也有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事儿,必快刀斩乱麻除之而后快。至于第三……。”隔着窗纸,能看见外头阴沉沉的天:“我说过,昔年周姑爷掌心的糖是我第一次尝到的甜味,时至今日,仍有回甘。”
秋云拉开门,几丝雨飘进来,她将门关拢,疾步出去又回返,透过门和里头弯弓似的身影说:“门口放了伞,春雨虽细,但到底有凉意,清明时节,有人还需老太太惦记。”顿了顿说道:“老太太,若伤心,便痛哭会儿也无妨。”
说完退下,再过了会,周老太打着伞穿过天井,到堂内都不曾收拢,脸藏在油纸伞下,苍老的手执竹柄,在檐下朝秋云欠身:“多谢大姑娘。”
马车载着老人家远去了。
去的方向正有位大个子打着伞怀里抱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来。
裘云亭在门外放下微眀,边收伞抖水,边抱怨道:“这鬼天气。”
听见他声音,张枫从厨内出来,笑问:“今儿吃点啥?”
他也笑:“照往常一样。”看眼秋云,有些犹豫道:“有件事想麻烦下几位?”
秋云报以微笑:“先请坐,只要是裘大哥的事,都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