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没事了。”
是男子的声音,有些熟悉。甄嬛陡然一惊,立刻转头去看,逆光的大殿里,殿外秋日晴灿的阳光为他拂下了一生锦色辉煌,他颀长的身躯此时在甄嬛眼中显得格外高大。他的掌心那样温暖,那种暖意一点点透过他的皮肤传到她的身上,令她安定下来。
甄嬛心下虽有疑惑,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脱口道,“清河王。”
清河王的目光有一瞬的微怔,温柔的回应,“是我。你是从宫中出来带发修行的娘子?”
清河王边说边扶起甄嬛。此刻的甄嬛只觉得他的目光明净如天光云影,有如赤子般的清澈与温和。而他一袭简约青衫,妥帖着修长的身姿,带着杜若淡淡洁净的清香,分毫不染世俗尘埃,仿佛大暑天饮到一口冰雪,清凉之气沁入心脾。
“是,劳王爷记挂。”
“我似乎昔日在宫宴上见过你。只是还不知你叫什么?”
“我母家姓甄,我出宫之前是棠梨宫的玉美人。”
玄清扫视了谨身殿一圈,“你怎得一个人做这么多的活?你出宫可有带了人随侍?不如我和我的随从来帮你。”
甄嬛摇摇头道,“多谢王爷了,怎敢劳烦王爷呢?我出宫带了侍女流朱,只是她自己的工夫还做不完,我怎么还好连累她,是我不许她来的。”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原想着你出宫修行是能过上清清静静的日子的,不曾想这国寺里竟也这般仗势欺人。”玄清说罢又向周围看了一眼,“此处说话不方便,可否借一步说话?”
甄嬛略想一下,便依言随他一同出去,跨出谨身殿大门时,金灿灿的阳光扑面撒下来,直晃的甄嬛眼前微微一黑,脚步便踉跄了。玄清立时扶住甄嬛,托着她的手臂。甄嬛有一瞬间的怔愣,只以为身旁是玄凌,待反应过来过来,心中微微一窘,悄然不觉地缩回自己的手,低声道,“多谢王爷。”
道谢之后二人举步向外走去,不知不觉走得远了,山下有一条大河蜿蜒贯穿而过,水色青青,群山环绕,别有一番开阔风景。有一匹白马正低头在河边嚼着青草,啜饮河水,怡然自得。
甄嬛轻声问道,“这马可是王爷的?”
玄清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一点点顽皮的孩子气,“娘子如何得知?它叫御风。”
“是出自《庄子》?”
“是”,玄清大笑,“这匹白马跟随了我六年,把我的坏处学得十足十。”
甄嬛弯腰摘下一束青草,喂到白马嘴边,摸着它的耳朵问玄清,“是什么坏处?”
玄清的带一点浅薄的坏笑,眼神明亮,“清与御风都爱慕美人。”
玄清的话语让甄嬛有些神色黯然,她晓得在甘露寺的这些日子里,她的憔悴日渐明显,容色萎黄,发色黯淡,如帘卷西风后的黄花,再无昔日的风姿了。然而玄清看向她的目光一如既往,丝毫没有在意她容颜的萎败。玄清似乎发觉了甄嬛的黯然,凝视着她的双眸,坦荡荡道,“所谓美人,并不以美色为重。你有才学,有自己的想法,虽身在这寺中,受苦受累,却依然坚强的面对。”
甄嬛心里苦笑,不坚强又能如何?去死么?她不甘心,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白白的送了命,她不愿!
“王爷谬赞了,哪里能如王爷说的那般好,只是如今我的父母兄妹皆被流放,只余我还苟且在这里,幻想着有一日可以为他们平冤昭雪。说到此处,还未谢过王爷当日曾为我兄长上书求情。”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玄清拿出一信封递给甄嬛,甄嬛不解,玄清笑道,“这是我今日的来意,你看了便知道。”
甄嬛打开来看,竟是父亲的笔迹,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简要的说明了家中几人身体情况尚好,希望甄嬛在甘露寺保重自身,以求来日相见。
甄嬛只感觉有热泪夺眶而出,温热地弥漫了她的双眼,她因激动而哑声,指着信道,“这是……”
“清前些日子曾到北地游历,是而去看望过甄伯父,伯父伯母虽一路饱经风霜,但身子倒还算硬朗。”
甄嬛贪婪地一遍遍的看着信,似乎这一年在甘露寺的委屈皆漫上心间,不觉泪如雨下,沾湿衣襟。须臾,忽地想起一事,问道,“王爷带回这封信,可否还有其他人知晓?”
玄清道,“为谨慎起见,清当时命随从引开了看守的侍卫,趁人不备才让甄伯父匆匆写下,是而没有旁人知晓。”
甄嬛立刻行了大礼回他,“多谢王爷厚意。”
玄清连忙扶起她,“娘子不必如此,清感念甄伯父昔日在朝时的忠义,而对于娘子,在宫中相见时,清便觉得娘子面善,只是在宫中规矩甚多,不能与娘子长谈。如今既有机会,不知娘子可否容清闲暇时来与娘子品评古今文史?”
此话说得甄嬛有些脸红,她到底也曾是闺阁女儿,礼教上只容许与自己的丈夫独处一处,进宫后更是连自己的父兄也要保持距离,恪守规矩。但是面对玄清,这样的男子,身为亲王,仪表堂堂,做事又知礼妥贴,虽然第一次与他单独在一处说话,但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拒绝了,或许是玄清能带给她父母的消息,就像是带给她新的希望,又或许是急于寻得一个人来了解她内心的悲苦,因此当下也只是低下头不吭声。
玄清见此,心下便有了章程。接下来的日子,玄清时常来看望甄嬛,与她闲谈,为她解忧,时而带些衣衫吃食为她与流朱改善下生活,时日久了,有一种细微不可知的脉脉温情随之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