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龙虎斗
一
庄严肃穆的安州长史府,门禁森严。
李白主仆赶到门前,值守小吏懒洋洋道:“州衙重地,闲人免进。”
李白抱拳施礼:“在下蜀中书生李太白,特来献诗求教!”
值守小吏不紧不慢踱出,面带讥讽之色,“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只怕你是满怀希望而来,却要一肚子失望而归了。”
李白诚恳道:“久闻李京之大人雅好诗文才艺,李白不远万里,慕名求教!莫非……”
“你没听说墙内开花墙外香吗?”值守小吏不住地冷笑,“倘若咱大唐的高官重臣人人都是伯乐,值此盛世,岂非早就野无遗贤、人尽其才了吗?可是,你走了那么多地方,可知道有多少才智杰出之辈屈沉草莽,不得伸展其志呢?”
李白深有同感,“不错,英雄隐蓬蒿,燕雀居高位,令人扼腕啊!”
值守小吏话里带着牢骚,“这世上名不副实之辈太多,咱们这位李长史算是其中之一吧。听你口音,你当是来自蜀中,应该知道乐山大佛吧。天下数不清的善男信女,千里迢迢甚至不远万里,巴巴地去求它敬它,可到了眼前才知道,不过是泥塑土偶而已。”李白深有同感,“佛祖虚无缥缈,昆仑空中楼阁,万事镜花水月,世人空自妄想而已。阁下着实见解不凡!”值守小吏神色冷漠,道:“我这儿姑妄言之,阁下也就姑妄听之吧。哎,你既来献诗,那就把诗集留下吧,待长史大人得空,在下替你转呈大人。但愿他心血来潮,垂青阁下。”丹砂急忙双手呈上诗集。值守小吏掂了掂,“够沉的,阁下倒是勤奋。不过,一年之计在于春,长史大人忙着去各县巡视,有没有闲情逸致看这些吟风弄月的东西,就说不准了。”
李白见值守小吏傲慢,叫道:“咱们走!何王公大人面前,不可以弹长剑乎?”
值守小吏听了大怒,“你说什么,堂堂安州长史府,竟敢放肆!”
李白哈哈大笑:“莫说你这安州长史府,就是扬州大都督府,我李白也是纵横去来。既然阁下目中无人,本公子还废话什么!走!”
值守小吏气得直翻白眼,“你,你这狂徒,你别走!”
二
山林葱茏,掩映气势恢宏的亭台楼阁,隐隐透出紫气。
镜头特写:一对石狮镇宅,门外广场宽阔,悄然无人。鸟雀随意飞落,四散觅食,见有人来,纷纷飞起,惊动王府中人。侧门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仆没精打采开门,手拿扫帚清理落叶,四周张望,有气无力道:“谁呀?”
丹砂:“老爹,我家公子自蜀中而来,专程献诗求教。”
老苍头眯眼打量李白主仆,喃喃道:“王府,早没王府啦!”
镜头特写:没有匾额的王府大门,金银装饰脱落。大门内,一个身着大红锦衣的侏儒,白须飘飘,头戴金冠,正与一帮丫头、侍女嬉闹,看上去明显有些弱智,玩的却是不亦乐乎。
李白:“奇怪,吴王府名震淮南,却门庭冷落,莫非咱们走错了?”
“每个第一次来王府的人,都怀疑自己走错了门道!”一个面带笑意、神色和悦的中年文士,笑吟吟骑驴而来。
李白:“哦,先生必是饱学之士,可肯告诉其中缘故?”
中年文士叹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当年吴王李恪给长孙无忌诬陷被杀,王府之人风云星散,吴王府就不复旧日风光了。所以,咱们安州人称此地为废王府。”
李白脸现失望之色,“那,这头戴金冠之人,就是此间主人?”
“不错,这位正是吴王李恪庶出之后,咱安州人称他老王爷。当年吴王被杀,老王爷还在襁褓,脑子给吓出毛病,就成这样子。不过,王府公子李令问却是人中俊杰,在下此来,就是寻访李令问。”中年文士向老仆施礼,“大爷,小王爷可在府上?”
老仆佝偻着腰杆儿,“没回,去长安吴王府,参加祭祖大典去了。”
丹砂没精打采,“又吃闭门羹,这安州,真没劲儿!”
“哎,这位小哥,别泄气嘛。我年轻时候,也跟你主子一样,到处献诗求荐,闭门羹呀,吃的比你们还多。”中年文士热情道:“阁下在安州游历,可听说‘贵如许郝,富若田彭’的民谚?”李白见他健谈,施礼道:“倒是听说过,田、彭两家乃是安州两大帮会,也是安州两大富户,昨儿码头上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在下适逢其会,少不得仗义出手,帮县衙摆平了纠纷。至于许、郝两家,乃是相府后裔,只是无缘拜见而已。”中年文士上下打量李白,“什么,街谈巷议,都说田大公子折在一个无名书生手下,那书生就是你?”
李白朗笑,“不敢,在下正是李白,来自蜀中绵州昌明县。”
中年文士抱拳,“在下廖侯,在县学权任教授,谋个饭碗而已。”
李白大喜,“英雄不问出身,相识即是有缘。走,咱们喝酒去!”
“好!不过,无功不受禄,”廖侯拉住李白,“酒,咱们要喝,喝酒之前,我陪你去趟许家相府,拜见小公爷去。这小公爷英姿勃勃,多才多艺,最有一点,酷爱吟诗。阁下既有诗集,正好毛遂自荐。”
三
高大巍峨的门楼,雄壮威严的石狮镇宅,两株银杏笔直参天。
李白、廖侯一骑马,一骑驴,说笑而来。到了下马桩前,廖侯下了驴背,对府前值守家丁道:“小哥,这位蜀中李白前来献诗,小公爷可在府中?”家丁甲神态倨傲:“说那么文诌诌干什么,就说又来一个打秋风的,不就结了。”家丁乙老实憨厚,陪笑道:“廖教授,不巧了,小公爷打猎去了。”
家丁甲:“喂,你这书生,有什么本事说说吧,有你好处。”
李白拱手施礼,“本公子远游江汉,听说安州许府乃开国功臣府邸,世代簪缨之家,所以不揣冒昧,谬献新诗,请贵府主人指教!”“又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家丁甲脸含鄙夷之色,“说讨盘缠不就行了嘛。小公爷定下的规矩,凡是读书人,甭管肚子里有没有货色,只要来到咱安州许府,见面就给盘缠。你们在外边等着,我禀报老管家去。”
丹砂忍不住叫道:“我家公子真是来献诗的,咱们可不要盘缠。”
家丁甲不耐烦:“你们不识好歹,我还懒得侍候呢。”
家丁乙:“算了算了,我去禀报老管家吧。”
四
家丁乙进去,不多会儿,侧门打开,一个小厮端出托盘,盘中散乱放着银两。家丁甲撇撇嘴,“你们还愣站着干什么,快拿去吧。”
李白怒笑,“堂堂相府,好大的出手。咱们走!”“哎呀,老弟,你也太性急了。待我找老管家说说。”廖侯高喊:“老管家,许福,老管家可在府中?”家丁乙:“老管家在后厅支应府中事务呢,我这就替教授通报去。”
一个面色和善、内蕴精明的半拉老头子,随家丁乙咳嗽着赶出来,一见廖侯,喜道:“原来是廖先生,快请,府内用茶!”“今儿在下给贵府引荐一位书生。”廖侯指着李白,“他可是远自蜀中而来,慕名到贵府献诗的,烦请老管家禀报小公爷。”“不巧,小主人不在家。”老管家:“公子的诗作呢,让老汉转交小主人吧。”老管家接过丹砂递上的诗集,喝道:“来人,取大银百两相送。”
OS:老管家只当李白来许府打秋风,这也是给足了廖侯面子。
“堂堂相府,好大出手!”李白拂袖上马,“本公子迢迢万里,慕名来访,可不是来吃嗟来之食的。”廖侯忙道:“老弟,这是许府惯例,老管家全是一片好意啊。”李白怒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看来,名闻江淮的许家相府,也不过泯然众人,眼界、格局叫人不敢恭维。想我李白惟有两袖清风,一支妙笔,自认为比肩屈原、宋玉,凌越司马相如,却是远行万里,无人相知。燕王重乐毅,千金买骏骨。无人相识,无人相知啊!”
廖侯:“公子别急,待会儿小公爷回府,自有分晓。”
“叶公好龙不识诗,有如东风射马耳。”李白纵马便走,“这献诗之事,咱也没兴致了。走,廖兄,咱们喝酒去!”
廖侯看着白马扬起的烟尘,“这书生,好高的诗才,好烈的性子!”
老管家:“这书生好生面熟,莫不是昨儿码头上……”
廖侯:“正是此子,这书生倒非寻常人物。”
老管家急道:“小公爷正要找他问话哩,谁知他一言不合就跑啦。”
廖侯急忙跨上驴背,“在下替贵府找他去!”
五
小桥流水,竹树清幽,酒旗高扬。人流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酒楼牌匾:魏公林亭。
李白主仆走进酒楼,见临水空着座头,信步走去。酒保过来,“客官,这座头已经有人定下啦!”丹砂见月形拱门之内另有座头,忙道:“公子,咱们去那边。”酒保又上前拦住,“里面雅座,更是早有客官定下啦。”李白脸色挂不住,“丹砂,拿大锭银子,给他瞧瞧,咱们不差钱。”柜台内,掌柜停下扒拉算盘,急忙过来,“公子,实在对不住,小店地面狭窄,您还是另寻……哎哟,我道是谁,廖先生来啦!”
廖侯上楼,见了李白脸色,笑道:“怎的,老掌柜,你魏公林亭百年老店,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吧。”老掌柜陪笑,“这几副座头,的确都已经给客人定下啦。小店客满,真是慢待廖先生,要不,老汉在楼下收拾间干净座头……”
李白高叫:“丹砂,把银子全拿出来。”
丹砂将银子全倒在桌上,一时银光璀璨,白花花亮眼。
李白指着白光晃眼的大银,“老掌柜,我以两倍高价定下这几副座头,请这位廖教授喝酒,如何?”老掌柜苦着脸,“公子,你可给老汉出难题了。这几副座头,这边是州衙从事李幼成大爷定下的。那边更难惹,盐帮几位大爷要来喝酒,那可是如狼似虎,惹不起……”
忽听有人噔噔上楼,边走边道:“老掌柜,谁要强占我的座位?”
一人浓眉大眼,身着州衙吏员服饰,步下生风上楼。
“是你!”
“是你!”
李白和那人同时叫出声来,来人竟是与李白刚生龃龉的州衙值守小吏。
廖侯奇道:“怎的,你们认识?”
李白面现不悦之色,“这位老兄在州衙公干,所谓宰相家人七品官,架子可大啦。李白一介布衣,哪里有资格高攀这位老兄,他可没把我李白放在眼里!”廖侯哈哈大笑,“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二位,都是心气高傲之人,其中定然有误会。来,看我廖侯薄面,同饮此杯,一笑泯恩仇!”
李白仍未释怀,看着州衙小吏道:“尊驾眼界奇高,只怕不肯与在下喝酒。”那人未及答话,廖侯笑着把二人拉在一起,“你还不知道他是何等人吧,这位李幼成,别看他只是个州衙小小从事,却也是才学满腹,是咱安州州学一时翘楚。长史李京之大人甚是倚重,这不,李长史巡视各县,他老弟现在州衙值守,比什么别驾、司马还威风!”
李白故意激将李幼成,“恕我眼拙,既然李从事早定下座头,这酒大概没我的份了,我还是趁早走人吧。”“等等!”李幼成一改慵懒倨傲神色,拦住李白,“你这书生,名气不大,脾气倒是一箩筐。来,大家饮酒赋诗,好好聊聊。”“老兄如此谦恭,我真有点受宠若惊,给你闹糊涂了。”李白奇怪,“李从事,你老弟这变脸也太快了吧。”“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在下当时心情不好,差点与你这大才子失之交臂。”李幼成拉着李白入座,数落廖侯,“老廖啊老廖,你既有这样才华超卓的朋友,怎不早让我李幼成结识?他老兄到州衙献诗,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闹得我还以为他跟那些胸无点墨之辈一样,没事瞎撞呢。”廖侯笑道:“幼成老弟,我也才认识他,只觉他腹有诗书气自华,可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哪儿才华超卓呀!”
“诗!这位老兄,上可比屈原、宋玉,下可以超越王、杨、卢、骆‘初唐四杰’呀!”李幼成赞不绝口,掏出袖中笼着的诗卷,“你看看,一定爱不释手!”“有你说得这么神奇吗?”廖侯接过书卷,手端酒杯,一目十行浏览。
六
廖侯慢条斯理翻阅李白诗集,李幼成不时在旁边指指点点。廖侯初时神色淡然,后来改色动容,不由放下酒杯,吟出一首《苏台览古》:
“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
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此诗写吴中姑苏台今昔变化之景,抒昔盛今衰、繁华不再之感,由今溯古,构思巧妙,旨意遥深,好诗,好诗!此等佳作,岂止是献给州郡长史,完全应该献给朝中达官显贵,让他们开开眼。”
李幼成:“我没骗你是吧?你再看,名篇迭出,精彩绝伦呀。”
廖侯继续翻阅,看到会意处,禁不住站起来,朗吟《乌栖曲》: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
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
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
东方渐高奈乐何!
哎呀,此诗借古讽今、怀古伤今,格调似乎比方才那首更为深沉!”
李幼成端起酒杯,“你就别大惊小怪了。我在州衙无聊,随手翻了翻,咳,如获至宝。这位老兄,真是字字珠玑,篇篇锦绣。我寻思着让人去找他,谁知就碰上了,真是无巧不成书。来,为这位太白兄的好诗,干杯!”
“谁的诗,有什么好啊!”一人白面长髯、腰插银箫,神色怏怏上楼,“李幼成,你可不够朋友,既然请我喝酒,怎的顾自先喝起来了,是不是看我孟东篱罢了官,也狗眼看人低呀?”“哎哟,是我糊涂,给这位老兄的诗迷住了,竟然忘记请你喝酒的正事了。”李幼成离席,亲热地拉着那人入席,“来来来,孟兄,给你介绍一位大才子。你老孟一直自负诗才出众,这回,看了他的诗,你一定惊叹折服。”
廖侯打趣,“就怕老孟官场失意,没心思奇文共欣赏。”
李白手托酒杯,笑眯眯看着来人,一言不发,只顾喝酒。
孟东篱乍见李白,眼神给定住了似的,激动万分,“你,李太白!”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孟兄一向豁达豪迈,怎这会儿神色黯然、英雄气短了?”李白起身,执手紧握孟东篱双手,“小弟偶游安州,没想到在此地与孟兄再会。来,咱们痛饮三百杯。李从事、廖教授,这客在下请了。”
李幼成白眼一翻,“你当咱们是什么人,可别又惹我生气。”
孟县尉连干三杯,叫道:“四海之内皆朋友,何分彼此啊。”
廖侯:“怎的,老孟,你跟这李太白,认识?”
孟东篱神色爽朗起来,“岂止认识,简直是莫逆之交!”
七
淮南扬州,花花世界。李白与孟县尉在扬州瘦西湖畅饮。
李白与孟县尉登西灵塔,作诗《秋日登扬州西灵塔》:
“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
顶高元气合,标出海云长。
万象分空界,三天接画梁。
水摇金刹影,日动火珠光。
鸟拂琼帘度,霞连绣栱张。
目随征路断,心逐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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