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蕴真在池府与琴行间奔波,往日空空荡荡的日程倒被塞满。教习苏见微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情,见微年纪小,心思却聪慧灵敏,有时候说出来的话极为荒谬,想之又似乎有理有据。谷蕴真一时应对不上,便被这小孩嘲笑,弄得他愧得脸红耳赤。更无暇顾及别的,每晚回家就满身疲累,还得提笔在手札上记录今日被取笑的某一论点。
这么过了一个礼拜,终于临至春分节气,槐树吐芽,兰草生香,苏见微要回江南家看望爹娘。他原本是家中送来陵阳求学的,在池府待了半年,什么都没学会,池逾的歪理邪说倒学得有模有样。这次回去,谷蕴真教他不要说那些风月话,更不要嘲讽他人,说得心力交瘁。
苏见微撇嘴道:“哎呀我知道了!不要再说啦,师父,你是小姑娘吗?一遍遍地重复,烦不烦啊。”
“你哪里就知道了。”谷蕴真查看他这几天的练字册。苏见微天资异禀,只是脾气略微差些,习字念诗都作的很好,先前学古筝,他在班上的水准也属于上等。他想起来一件事,合上练习册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在古筝班欺负观海啊?你说他像女孩子是逞口舌之快,还给他送裙子,就是行切实之凶了。”
苏见微歪头想了想,说道:“他就是像女孩子啊,我把看到的事情说出来有什么不对?哪个男孩子用那种声音说话了,咿咿呀呀的,还说什么隔壁的哥哥教的,谁知道他家隔壁住的是哥哥还是姐姐呢。”
“……”谷蕴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哽咽半晌,矮跟苏见微平视,开口:“我就住在观海家隔壁。”
苏见微迷惑不解地望着他,接着又恶劣一笑:“那谷老师其实也有点像女孩子。”
谷蕴真蓦地睁大眼睛,反了天了!小屁孩还会说这种话了!他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的,脸上腾起阵阵红晕,呆滞片刻,急道:“谁教你的这些话?油腔滑调!是不是池逾?”
他起身去拿什么东西,回来时已经平复心情,说道:“素日里要奉行温良恭俭让的原则。玩笑时活泼些也好,只是不要活泼过头了,像池逾那种的就不好,我给你举个例子。”
苏见微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在桌前坐定,拍拍苏见微的脑袋,递给他一个牛皮纸袋子。苏见微莫名其妙地接过来,打开纸袋子,一阵怡人的花香扑面而来,枯萎花朵细细碎碎,拢在一个个透明的小包里。
谷蕴真插空道:“这是给你父母带去的花茶,其实你也能喝一点,是我自制的,对保养身子效果很好。”他继续方才的话题:“如你小舅舅那类人,便是出口无状,只要自己心里畅快,管不得别人想什么。如古代三国时期有一位才思敏捷的谋士,叫做杨修的,无论魏王打什么哑迷,这位杨修先生都能准确无误地猜出他的意思,分毫不差。旁人称赞他灵巧机智,他越发志得意满,自以为是天底下顶尖聪慧的人,最后的结局却是横尸街头。”
苏见微打了个抖,谷蕴真便说:“所以古往今来,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人注定无法长久。你年纪还小,万万要时刻记挂着,不要随意说话。”
“哦……”苏见微到底还小,岁的孩子,抱着纸袋子垂头出神,像吓到了似的。谷蕴真正想着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过,苏见微抬起头笑道:“但是观海就是像女孩。”
谷蕴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做个鬼脸说:“就算我横尸街头,观海还是像女孩!像就是像,啊――噫――”他还学起那种别扭的声音来,全然一副无赖的样子。
他正呆在原地无计可施,书房的门被人拍了拍,有人在门口不耐烦道:“苏见微,你好是没好?跟你谷老师告别就告别,还在这生根发芽了是吧?又在那扯什么有的没的?”
苏见微便对谷蕴真吐舌头,抱着花茶小跑过去。经过门口,池逾拦住他,挑眉道:“此山是我开,你怀里抱的什么?”听他答是谷老师做的花茶,池逾不由分说从人家纸袋里顺走两包,放在鼻前一闻,赞道:“香。”
苏见微噔噔噔跑远了,谷蕴真还坐在凳子上生闷气。池逾走过去把花茶往他面前一晃,低头查看这里近来的授课效果,一半嘲讽一半赞叹道:“哟,谷老师教得不错,我们家小混混都会写打油诗了。”
谷蕴真伸手抚桌上皱巴巴的薄纸,负气道:“可不就是小混混!”
他的语气颇为愤然,还带半点委屈,池逾新鲜又好奇地在桌子对面坐下,幸灾乐祸地问道:“怎么,见微又惹你生气了?今天是什么事,在你背上贴王八还是在你手上画狗屎?”
这也不是个好的。谷蕴真那么好脾气的人都生气,他起身捡书,准备回家,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谁要你来看热闹?你走。”
池逾道:“哎,我不想走。你跟我说说,你气什么,让我高兴高兴。”
谷蕴真充耳不闻,提着书往外走。池逾跟牛皮膏药似的从书房一直黏到金北街口,此时正是晌午,小雨点点,谷蕴真被凉丝丝的雨一洗,无名怒火散去不少,冷静下来,索性也赏脸回了话。
他偏头控诉道:“你外甥说我长得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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