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蕴真回斜阳胡同换衣裳的时候,在巷口被邮差喊住,说他有一个大件。他一头雾水地让邮差把那口沉重的扁长箱子抬进家里,确认信息之后签收。换好衣服出来,谷蕴真又竭力回想,但实在没有什么物件来往的记忆,最后决定还是打开看看。
但开箱之前,谷蕴真其实有些奇怪的预感,他好像隐约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打开之后,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把漆黑的桐木古琴,那张琴的木纹,琴弦,色泽……无一不熟悉。谷蕴真伸手轻轻地一扣弦,轻易地拨出了一道悦耳婉转的琴声。
这声音像来自莺飞草长的童年,又像源于红尘万里的天涯。
这正是他先前因钱财周转不足,在春江水当铺典当出去的那张琴。谷蕴真又想起方才签写姓名时,单子上写的发件人名叫“范余迟”,不由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这是又赔什么罪呢?池逾总有那么多花样。
他在初夏的阳光里深吸一口气,合上装琴的木盒。明明才刚和池逾在宾馆分别,在这一瞬间,谷蕴真却又想再次见到他。
然后他微怔片刻,心想,头顶着这夏日炎炎,自己竟也春心暗动。
谷蕴真今日进池府时,气氛格外诡异,每个人都如临大敌,噤若寒蝉。洒扫的家仆连大气都不敢出,彼此的交谈都是轻言轻语的,尤其是靠近池夫人院子的那边,气氛简直凝滞得吓人。
苏见微不在书房,谷蕴真在隔壁的池逾房间听到他的声音,便犹豫着走过去,发现门扉大开,不需要敲门。从里面传出一阵云南白药混着血腥的味道,竹香都被覆盖,他的心弦蓦地一紧,快步仓促地闯了进去。
这房间有了人住,刹那就变得充满烟火气。此时苏见微站在床头,叉着腰,小大人似的盯着池逾,说:“小舅舅,你疼不疼啊?看起来真的好恐怖,外婆到底为什么总是打你?再说了,你明明知道她会打你,干什么还不早点回来嘛。”
池逾半身不遂地趴在床上,那件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的衬衫丢在地上,他的背上棍痕交错,伤痕青紫,皮开肉绽,大多数都流了血,一眼过去简直触目惊心。一个家丁正在给他上药,那手腕抖得不成样子。
池逾下巴抵着枕头,被毛手毛脚的蹭了好几下伤口,连苏见微都懒得理了,气得扭头骂人:“你会不会上药?在上药还是在和饺子馅啊!我的肉翻出来没有?!怎么这么痛……”
他的脾气发到一半,就看见了谷蕴真,于是滞住话音,不流畅地笑了笑,说:“我的蕴真哥哥来了。”
一边的苏见微奇道:“Angel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是我的家教老师好不好?”他想趁机逃脱今天的功课,于是对谷蕴真道:“谷老师,我想照顾我小舅舅,你看他被打得这么惨,我怕他待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我得看着他。”
池逾张牙舞爪道:“去你的,滚去写你的文章!别说本少爷落地以来就没掉过眼泪,就是掉了,也跟你这崽子没有半分钱干系,要你照顾?关你屁事!”
苏见微做个鬼脸,他还心心念念池逾给他带的口琴呢,只想早点去试试。至于池逾,他被揍得走不了路又不是一次两次,苏见微早就司空见惯。
谷蕴真摸摸跑到他身边的苏见微的脑袋,说:“你先去,我待会再去。”
谷蕴真又接过那个家丁手上的药,让他出去。
家丁便如释重负地飘了出去,天知道他给池大少爷上药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往常这事通常是雪月小姐来。但不知道因为什么,这回池逾偏不要雪月,随便在园子里指了他这个剪草的杂使。问题是,这上药的细活跟他平时干的粗活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待房内静下来,池逾趴在那里,忽然听到苏见微不成曲调的、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吹的还是两只老虎,他忍不住扯开嘴角笑了笑。谷蕴真看见了,便说:“伤得这么惨,还笑。”
池逾扣着枕头的一角玩,歪头看他,说:“我开心就笑,跟伤得惨不惨有什么关系了。”
谷蕴真沉默许久,又说:“你真的很会骗人。”
“冤。”池逾立刻出言反驳,他本想开玩笑,但谷蕴真的神情让他一时说不了俏皮话,他敛去不正经的笑意,认真地应道:“从何说起呢。”
“你不是让我别担心吗?”谷蕴真说着微微抿唇,手上轻柔的动作忽然一重,在没有破皮的青紫淤痕处使劲一按。池逾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叫出来,低首埋进枕头里哼哼。
他半天没缓过来,也没抬头。谷蕴真行完凶就慌了,连忙低头去看他背上的伤口,还是原样,没有裂开,但这人指尖发抖,谷蕴真吓得连忙拨他的手,道:“喂……”
“谋杀犯法。”池逾反手拽他,细长的手指互相勾住,他抬起头,修长的眼尾戏谑地弯起来,含笑道:“我都已经这么疼了,你怎么还舍得怪我撒谎啊。”
谷蕴真无言以对,抽回被揉的发红的手,继续给他上药。缠绷带的时候,池逾坐起来抬着手,觉得自己像个残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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