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等人的背影渐远,这时他方叹道:“城主,我找了你许久不见,便猜你在此处。”
此地原本只有他一个,但说出这番话后,却见滟九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了前头。
原来他方才竟隐住身形跟了林墨等人一路,现在也同周未一般,站在这城门外目送林墨等人离去。
连那几人都没能知道,周未竟然如此简单便看穿……就连滟九也觉这死瞎子简直不像真瞎,实在可怕。
这瞎子竟还问他:“城主既然不舍,刚才为何要放他们走呢?”
滟九道:“周先生你这话说得奇怪,难道不是你要放他们去吗?若你担心他们一走了之,倒是不必,季朝云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从来言而有信。”
他明明适才正眼都不想瞧季朝云,还与他争执;如今这话却又像是对他推崇备至。
周未应了“是”,只听滟九忽然问道:“为何之前你从未对我提过那邾琳琅?”
“此人身死人手,来幽独城的时间比城主更早;那时秦公子也不在城中,诸事皆由我代为管辖。她既愿受录名之禁辖,这幽独又大,岂有不容她入内之理?此后城主虽至,直至此番出逃前,她也不曾在城内生出什么事故,故而也无人注意她之行踪。”周未说到此处,一顿,方又道:“无论如何,这却也是我之罪过。自从城主来到,十年间郁结满腹,不愿过问城中诸事;我虽知原本不论城主愿或不愿,也应将万事好好交接嘱托,却没有这样做……虽不知城主与她有何仇怨,但令城主如今为难,周未恭请城主降罪。”
他说着,人已一揖拜首。
若将此事怪罪到周未头上,那就没甚道理了。滟九摇头,道:“此事皆是我之过,先生何罪之有?”
周未直起身,滟九便不说话了,目光仍还追着林墨与季朝云离开的方向。
良久,周未不禁问道:“属下实在好奇,有几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滟九收回目光,倒突然好脾气,道:“我正无聊呢,你若有想问的便问吧……不过我也不一定答就是了。”
他是知道周未这个人的,大约是想问他小时候是不是真尿过床。
莫说此事这都已过去十几年,就算是当年,也算得一桩无头公案。林墨赖他,他赖林墨,实则都有可能,但彼此皆是不认。
谁料周未想了一想,先问道:“敢问城主,滟十一是谁呢?”
滟九敛容,淡淡道:“是舍妹。”
周未奇道:“我辅佐城主十年,城主从未提起过令妹;我执掌幽独籍册,通此间人鬼万事,幽独中不曾见过她大名……她可是尚在人间?”
滟九不语。
看来这个问题他并不愿意回答,周未又道:“城主既不愿意说,那我还有另一个问题。”
滟九道:“周先生请说。”
周未便问:“林公子当真是城主的心上人吗?”
滟九哂笑:“呵,林砚之。”
周未等了半晌都不见他说下去,以为他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正欲作罢,却听滟九道:“我与他自幼相识,及至我们二人身死人手,为天下所笑;那活着的日子里,倒也算得上是有恩有仇,有情有酒。”
周未道:“如此道来,城主还是对林公子有情的。”
滟九眉眼一弯,戏谑笑语:“周先生,你是读书人,怎堪不破这情字皆是虚妄呢?更遑论世间情有百奇千种,你看与他一同走的那人对他,与我对他,当真难知晓是不是同一种。”
唯有那伤心处,却应相同。
周未便也笑了:“读也罢,那书中虽有颜如玉,又有千钟粟,可未教读书人如何用情至深,如何绝情无情呐!”
又道:“最后一个问题,不知城主会不会答?”
滟九并未出言拒绝,周未便再次发问。
“城主出身青墟滟氏,我虽不才,亦知城主一门,那所居仙府与别家不同,名曰横波殿,富丽堂皇,如天宫一般;为何您不在幽独建起横波殿来,却要起这江山不夜呢?”
这个问题,林墨方才也问过,滟九不曾回答,如今周未竟又再问。
可是这一次,滟九竟然笑了,眼中无限温柔,可惜周未不能得见。
他的声音,也是周未不曾听过的温柔。
滟九道:“我在人间活了不过十数年,又有几多朝夕?而在江山不夜所居的日子更短,但那就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又是一哂,然后消失不见了。
连周未都不知这一个到底是本尊,还是不过虚相,他朝着滟九消失的地方施了一礼,也转身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