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高悬,无声静默。
杜宇咬紧牙关,一步上前把君迁子提起来站稳,而在下一瞬无数长矛又冲他们袭来,君迁子只得将他拨到身后,勉强用自己不算高大的身形,护着杜宇万分惊险地游走过一列列的兵刃之中,以铁布月桂扇堪堪帮二人避开要害。铁笼里的沁园之人就没这般幸运了,好几个就这么被长矛捅穿在了笼子里。
任何人都无法忍受临死前的剧痛,惨叫声登时不绝于耳。
沁园的人随便请出去一人,都会是任何权贵的座上之宾,即便是小孩子也远比寻常百姓家的聪慧有礼,可他们毕竟不是久经沙场的大将,也未曾如江湖人般游走过生死,他们并非不畏生死。
血染红了乱石滩,染红了泊水,甚至仿佛顺着雨水相形而上的染红了天色。
杜宇与君迁子好不容易反身回到牢笼前,为他们挡下另一轮攻击,紧接着却又要面对下了一轮攻击……
不知又过了多久,二人已经疲惫到一步也迈不出去、一根手指也太不起来,这时候他们听到身后的牢笼里传出了奇怪念诵声,开始声如细蚊,后来竟然传递开来,破开大雨。
“君唯两择,其一无为,其二惊世。”
“惊世”二字仿佛与“不得好死”四个大字死死地纠缠在一起,可乱世之中“无为”便是鱼肉,谁又能逃得过诸王的刀俎?
“真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姚说易的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细缝,这番悬殊让他满意于自己的兵阵,对接下来奇袭虞宫更有把握了,不禁露出一丝愉悦,而后又显出一些索然无味,低语道:“什么时候我帐下若能有个能用的谋士,这种小事就不用我亲自出马了。”
兵阵中的杜君二人后背相抵,缓缓地阖了一下眼皮,再睁开时已经看到长矛刺到距离二人咫尺的地方。
“死到临头”是一种怪异的感觉,它能让人脑袋一片空白,也能让人思绪快如闪电。
君迁子终于从兵阵上窥见了一丝称不上是破绽瑕疵,陡然转向迎着狂风暴雨的州兵那一面,猫腰钻入了矛阵最下方的空隙,用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与扇面,往他们膝盖扫去。
厉风和着雨水,糊了一面州兵的视线,让他们需要眨一次眼才能恢复如初。
一切如同君迁子所预料的那般,她这一招扫中了,并且后排的长矛也没来得及跟进,这一眨眼为她争取到了一个足够的暇余,让她在这原本牢不可破的兵阵里开出一道细小的罅隙。
君迁子半跪在地上横向扫出这一扇,另一只手扯住了杜宇的胳膊,想趁机将他甩出阵外。
可她没拽动。
她又拽了一下,杜宇却像一块死气沉沉地磐石那样定在了地上。
君迁子狠狠地怔了一下,无论她用了多大的气力,都移动不了杜宇分毫,几乎让她以为杜宇就这么站着力竭而死。
君迁子忙抬头去看杜宇的脸,发现他的眼底精光一片,神情也仿若明悟了什么,可他就是站在这里,好似宁可死也不愿意走。
“快走!”
君迁子大喝一声,杜宇依旧纹丝不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撕开的那一点口子又飞快的阖上了。
“我一个人逃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杜宇终于在那层叠起伏的“惊世无为”中出声,窥见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大势所趋也好,命数如此也罢,此前对杜宇来说并没清晰可见的脉络,等到生死一刹,刻意避开已久的那些终归是避不开了,他抬起头,隔空望向姚说易所在。
“蜀地王,换个条件如何?”他问。
“什么条件?”姚说易不屑道,“你能有比沁园和空蝉还重要的东西可以交换?”
随着姚说易的话,他旁边举着令旗的传令兵很有眼力的下令阵法暂缓。
杜宇与姚说易的隔空对话,清晰的与风雨和浪涛声区别开来。
“我有。”他笃定道。
姚说易:“说来听听。”
杜宇:“我。”
君迁子惊愕地看向杜宇,铁笼里众沁园之人的声音也因此戛然而止。
“你?”姚说易微怔,紧接着便大笑了两声,盯着被血与泥糊得几乎看不出模样的杜宇,嘲弄道:“你要是有倾国倾城之貌,或许还能跟我谈一谈这匪夷所思的条件。可你算什么东西?说自不量力怕都是抬举了你。”
杜宇不为所动。
“君子量大,君子不争,君子和气,君子助人,君子重义,君子克己。”他近乎断章取义的摘出来一段话,在这般情形下答非所问的念道。
姚说易陡然有些“欣赏”这个死道临头还满口“君子”的人,仿若想看一个死到临头之人能玩出什么花样,便示意了旁边的传令兵。
行令禁止的兵阵就在这仅距咫尺被包围中,骤然停了下来,像一个脖子上拴着铁链的怪物一样,等着主人一声令下就能将他们撕成碎片。
“你这是自负能跟沁园与空蝉同等分量?”姚说易问。
“杜……”
君迁子唤了杜宇一声,试图阻止他,却没来得及唤全就被打断了。
杜宇竟然将手中的玄赤旋悄然还入鞘中,强撑直脊背,向着长矛兵阵迈出一步。
“蜀地王方才说过,”杜宇说,“您帐下没有谋士。”
姚说易这才明白杜宇所指的是什么,而“谋士”二字仿佛是触到了他某片逆鳞,让他抛开了道貌岸然的皮囊,露出他身上那山中狐匪的气势。
“你算什么东西?”姚说易怒喝,“居然妄图当我的谋士?”
姚说易不屑道:“我这里若是什么样的货色都能算得上谋士,那我早跟枭王一样养得满王宫都是一无是处的‘谋士’了!”
“我并非想为谋士,蜀地王想要的谋士也的确不是寻常意义的谋士。”杜宇一番话说得如同诡辩,动作却是不畏不惧的再上前几步,直到长矛几乎要抵到了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停下来。
他说:“蜀地王的要的是我这样的‘谋士’。”
“你到是自负。”几句话间姚说易重新披好了他人皮,只剩那张天生的狐狸脸露在外面,细缝似的眼睛打量着不畏生死的杜宇,问,“你若试图揣度我的意思,那只能是白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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