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天瞳

人同时一默，心底升起不祥之感。

    而沁睚忻却仿佛喜欢欣赏别人的惶恐与恐惧，既不让人走，也不作解释，只是怜悯地看着闵墟容。

    “我懂白景的意思了。”闵墟容静思瞬息，仔细回想方才白景说过的每一句话，反问：“因为我的血开启了星罗奇阵，所以我必须死，否则这阵就不会阖上？”

    “什么？！”文少光和陈恽信骇然。

    沁睚忻颔首：“你果然不笨。”

    闵墟容：“……”

    “你敢！”陈恽信大喝。

    沁睚忻轻笑反问：“我有什么不敢？”

    陈恽信陡然蹿了出去，誓死如归地站在老师前面，“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这怪物动老师一根头发！”

    “小陈先生！”文少光忙上伸手拦住他。

    趁着他闪神的同时，闵墟容也走上前去。

    “闵先生！”

    文少光登时左右为难，不知该拦谁。

    “文将军莫急。”闵墟容却是对他摇了摇头。

    他早已经恢复冷静，与他的弟子不同，并非一时冲动才会上前。

    文闵二人相互交换了眼色，意会了彼此的意思。

    文少光松开了拦住闵墟容的胳膊，后者上前帮忙一起按住了陈恽信的肩。

    “恽信，别慌，我不会有事。”

    陈恽信毕竟是闵墟容的首徒，当即明白了老师的意思，点了点头退向旁侧，也冷静了下来。

    闵墟容将其劝下后，再看向白景道：“江雪门有十余万人，我们怎会毫无准备就敢造访？”

    他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虽然他们随身未带太多人马，却未必没在江雪门外埋伏。

    “天下第一的江湖门派，也并非所有人都会武。”

    闵墟容环视周遭后，语气平稳犹如谈论天气。

    “只要手中有足够的兵力，除掉这些人并非难事，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罢了。”

    “哦？你这是在用江雪门威胁我？”

    沁睚忻闻声愈发怜悯。

    “你以为我会在乎凡人的死活？”

    “白景非人，的确不会在意我等凡愚之生死。”闵墟容从善如流的接腔，而后话锋斗转，“可武神也能不在乎吗？”

    说着他将视线落到寒初珞侧对着他的背影上，继续道，“如今的江雪门从上到下，哪怕一条狗，可能都是寒初珞亲手捡回来的，他真的舍得他们是吗？”

    寒初珞如今对杀伐的判断标准的确很难琢磨，可他若是真肯狠得下心杀光所有人，当初就不会收留他们，而他一旦收留了这些人，必然也舍不得他们被连累而死。

    背身站在一旁沉默良久的寒初珞听到这些威胁，终于微微抬起视线，转身看向闵墟容那张被火红的赤水珊瑚与周遭的火光映得犹如恶鬼的脸上。可他的表情却显得相当木然，明明已经听见了他们说的话，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就像在发呆一样。

    眼见寒初珞毫无反应，闵墟容等人的脸色都不禁难看了起来。

    他们自知无法胁迫白景，便将安然脱身的胜机尽数赌在武神身上，却没想到武神竟然听到威胁会表现得毫不在意。

    不等闵墟容与文少光想出其他的对策，白景已经朝他们来了。

    “二选一。”

    沁睚忻踏过散落着赤水珊瑚的雪地，逐渐向闵墟容等人靠近。

    “只死闵墟容一个。我跟你们凡人不一样，不会玩弄弱者的生死，多杀一个对我也毫无乐趣可言，我还能让他死的很痛快。”

    他的视线逐一扫过文少光等人。

    “或者，你、你们……所有人给闵墟容陪葬。”

    “走！”

    文少光当机立断，将周遭精锐集结成阵，打算挡在沁睚忻面前。

    沁睚忻看似缓慢的踱步，实则眨眼就已经到了闵墟容面前。

    本来白景因为有子息之力就好似掌握了一门绝顶轻功，眼前这位白景还会惊鸿照影，简直连眼力再好的武人都看不清他的动作，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赶在他前面拦下他想做的任何举动。

    随着白景的栖近，文少光麾下负责断后精兵已经恐惧的跪伏在了地上，纷纷不自觉恳切求饶而活了下来，有些则勉强支撑着，誓死如归的妄图踏入白景一丈，却纷纷喋血倒下，再也没动弹过。

    不费一兵一卒，不用任何神兵利器，甚至不需要会武……白景只是寻常的踱步向前，却在所经之处留下无数喋血之人。

    人若与人争斗，再是微弱都可能有出现一线生机。可当凡人遇上了非人的怪物，无论如何强大的凡人，都只能恭敬虔诚的下跪。

    方砖棋盘周遭，顷刻间尽是伏跪的兵卒，其余不臣着皆已喋血倒地。

    文少光护着闵墟容和陈恽信自然不可能走的太快，即便身后有兵阵相护，不过几步却已被白景跟上。

    文少光急忙停步，背身面对五丈开外的白景，横枪于身前，咬紧牙关抑制住自己身躯的战栗，尽可能严实的护着身后闵陈二人，小心翼翼的不停后退。

    可他身后的二人却停了下来，逼得他被迫伫足回头。

    文少光回头扫了一眼，发现他们三人身后竟已经是万径飞鸟局下那偌大的中空石坑，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只得咬牙与白景对峙。

    沁睚忻温和的微笑着，又徐徐往前栖进了一步，看到面前三人明显的瑟缩了一下，脸上悲悯地笑容更甚，犹如在看一群离开水而垂死挣扎的活鱼，尽情欣赏着他们的颤抖与战栗。

    等他看够了，这些鱼便会成为天道法则的盘中餐。

    恰在此时，怔愣良久、近乎于无动于衷的寒初珞终于有了动作。

    他直接闪身介入沁睚忻与文少光等人之间，阻止白景继续靠近。

    闵文陈三人见状均是暗舒了一口气——还好他们揣度无误，寒初珞果然还是在乎江雪门人的死活。

    沁睚忻被迫驻足，温和的目光落在寒初珞脸上，犹如在看一个懵懂的稚子，声音却毫无起伏。

    “你以为我会在乎江雪门人的死活？”他问。

    “你不会。”寒初珞笃定道。

    “那就让开。”沁睚忻说。

    寒初珞摇头：“我不能让你杀他。”

    “你以为我会在意你的死活？”沁睚忻问。

    “你也不会。”寒初珞身体里还残留着法则反噬的痛楚，仿佛就在昨日。

    沁睚忻不想跟他废话，直接威胁道，“让开，否则连你一起杀。”

    “不行！”

    寒初珞拼尽全力抑制着自己不退怯，口中却说出让文少光等人惊愕不已的话。

    “我不能让你杀他，因为他是棋老的半徒……”

    他话音未落，就被沁睚忻打断。

    他反问：“与我何干？”

    寒初珞凝噎：“你！”

    沁睚忻道：“让开。”

    寒初珞摇头：“不让！”

    沁睚忻一笑：“那你就……”

    “你让他们走吧。”

    寒初珞没等他说完又再度打断。

    略顿之后，他紧了紧没有执剑的那只拳头，十分艰难的逐字说：

    “棋老是他与你的半师。”

    他喉间藏着一点微不可觉的哽咽。

    “你则是我的半师。”

    他说。

    “与江雪门、与旁人的性命无关。”

    “只是为全我与你的……半师之谊。”

    “算我求你了。”

    “让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