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细回想,其实谢阳话也很多,稍有一点儿闲工夫就会添油加醋地给杨佑安讲他年轻时的江湖故事,不过他的话里话外总有干货可捞,魏思温呢,拎出来没有半斤油水,清一色的废话,比长安朝堂那些倚老卖老喜欢教育自己的老儒生还要不如。
不知好赖的魏思温现在正大模大样地讲着与杨佑安的约法三章:“我呢,身上没钱,所以这一路上的吃喝住行都得由你代管,这是其一。其二是你不许再打我,我好心好意给你带路,不求你低声下气,但好歹给个笑脸对吧。”
杨佑安撇着挠挠耳朵,不耐烦地问道:“其三呢?”
“其三……”魏思温挠挠下颌:“其三我还没想好,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你先把前两条记好。”
杨佑安斜睨了他一眼,满心无奈,一辆马车这时恰好自二人身边驶过,马车用麻布盖得很严实,但仍然从可以被微风掀开的一角处看到其中罗列整齐的木制货箱,青州商业繁盛,可见一斑。
魏思温瞧见了杨佑安随着马车而去的目光,便适时地解释道:“别看青州地界不大,精明之人可不少。诶,你看见前面插着黄色旗子的那辆马车了吗,那是要运到长安皇宫里去的,有官差护送,其余马车都得为它让路。剩下的绿旗红旗都是各大商贾的私货,别看就是些富商,地位等级也分明,紫旗为最尊,往后依次是绛红、绿叶青和湖水蓝。富商的地位连带着分出了各镖局的地位,远的不说,就说那个金通镖局,只为紫旗货商走镖。”
杨佑安只是哦了一声,无论在何时何地,自觉或不自觉地,人总会被划成三六九等,不足为奇。不过杨佑安收回目光时,却见刚刚还叨叨个不停的魏思温忽然微微弓着身子,咬上嘴唇,紧皱眉头,这才是奇事。
杨佑安叹了一口气,歪头问道:“你又搞什么把戏?”
魏思温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反而把腰弯得更低了,神情痛苦。
杨佑安顿感疑惑,也随着他把腰弯下去,虽说不大喜欢魏思温聒噪的个性,但对他这个人却并不算反感,沉声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哪成想魏思温颤颤巍巍伸出了一根手指,咬牙说了三个字:“想拉屎。”
杨佑安一个不冷静差点儿拳脚伺候,攥了攥拳头也咬牙道:“快去。”
魏思温埋着脑袋,伸出的一根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拼了老命一般说道:“那你在这等我……别走。”
杨佑安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但以魏思温对他的浅显了解,这就算是答应了,肚子生疼的某人便飞奔而去寻找茅厕。
杨佑安望着他的背影揉了下眉头,真的很头疼啊。
人有三急,憋不得忍不得。魏思温好不容易才寻到一间破烂茅厕,好好地痛快了一番,那感觉比捡了钱还舒坦。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后,他才提着裤子走出来。但还未等他把裤子系好呢,就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魏思温。”声音从茅厕的顶端传来。
魏思温翻了个白眼,边系裤子边转头道:“哟,这不是金通镖局的游二当家的吗,您说您也不怕这茅厕味大?偏偏跑这儿站着。”
“少和我废话。”姓游的男子从茅厕顶上轻轻跃下,来到了魏思温的面前,开门见山问道:“我问你,和你一起走的那个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魏思温假笑着后退两步,道:“游二当家的,您太看得起我了,再怎么着我也不可能对一个外来客了如指掌吧。”
男子微眯着眼睛,面色令人生畏,追问道:“不知道来历你就跟他走得这么近?魏思温,你好像不是这样的人啊。”
魏思温用手背蹭了下脸颊,笑容略显猥琐,小声道:“游二当家的,实话跟您讲,那个小子要去趟旧梁古城,出钱让我带路。我这不是最近手头紧吗,所以就应下来了。”
姓游的男子勾起一侧唇角,冷冽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的两个手下被他弄伤了筋脉,到现在还不能动。”
魏思温张大了嘴巴,将惊讶的表情做得天衣无缝。
男子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忽而柔和了几分语气,道:“你不是缺钱吗,不如替我杀了那个小子,我付你百两。”
魏思温把嘴巴张得更大,却又缩着脑袋摇了摇头,道:“您还是饶了我吧,您的手下都没打过他,我就更别提了。”
“我知道你这个草包不会功夫。”男子接过话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递过去,“烈性鹤顶红,你自己看着办。”
魏思温瞧着那个纸包怔了一下,却最终抬手接过,捏着纸包缓慢问道:“金通镖局高手如云,你们为何不自己出手,偏要托给我这个外人。”
男子用鼻音哼了一声,道:“那小子的武功现在还不摸不透,我可不想再让我的哪个兄弟伤了筋脉……”
“所以您就把我推过去了?您这算盘打得够精的啊。”魏思温将纸包藏进袖口自嘲地笑道:“也是,我的命不如你们的值钱,没了就没了。不过游二当家的,我要是真死在那人手里了,以后逢年过节烧纸钱,您得想着我点儿。”
男子只是敷衍地笑笑,转身离去。
魏思温敛起笑意,按着腰间的弯刀立在原地发呆,半晌后才向回走。
其实魏思温到现在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个看似刚刚踏入江湖不久的剑客。是不忍看他乱开窍门反噬而死?怕他卷进青州风云暗涌的争端?是觉得他身上有股独特气息?抑或是单纯是因为寂寞而想交这么个朋友?
说不清楚。
只是那日窄巷中,杨佑安独自静坐的身影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让他放弃登入武道巅峰,而甘愿在青州做一只蝼蚁的往事。
魏思温也很头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