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的烛光隐约照见一个袖手跪在阶陛下的身影,脊背挺直得像竹,头却低垂着,屈起的一截脖颈看上去纤细瘦弱,令人生怜。
应承安跪了四个多时辰,身上早已麻木,听到宿抚的脚步声也无力回头,只在他走到近前时向前一伏叩了首,干裂的嘴唇动了下,低声说:“臣……臣应承安叩见陛下。”
他从昨日起便未曾进食,宿抚听出他嗓音沙哑,他心里无端涌起怒火,弯下腰把应承安拉起来,一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身,扯着他登上阶陛,让他坐下暂歇,好叫血气通行。
应承安腿脚都是软的,动一下像被无数细如牛毛的针扎穿皮肉,他抬不起脚,全靠宿抚的支撑才跌跌撞撞地被扯到龙椅前,宿抚一松手就不由自主地往上倒去。
应承安不知宿抚是何用意,但此时他不该碰那龙椅,只好尽力侧了身改换方向,重重地跌在龙椅旁,额角撞上桌腿,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忙低下头循规蹈矩地望着地面。
宿抚左手拿着蜡烛,适才惊鸿一瞥,应承安只觉得他脸上写满阴沉,分明是动了怒。
应承安不曾经历过此种场景,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思索片刻,感觉应该先示弱打消宿抚的怒火,便搬着仍无知觉的腿重新换成了端正跪姿,垂首道:“臣本就是他人手中傀儡,身无长物,一事无成,徒有壮志,惹人耻笑,陛下千秋万代,何必再耗费心思试探于臣。”
他自觉言辞已经足够卑躬屈膝,却不曾想宿抚见他如此举动反而更怒,径直抽出随身佩剑抵上了应承安咽喉。
亡国君不得不微微仰起头避开剑刃。
他身上冕冠衮服早在为宿抚佩戴帝王衣饰时被除下,换成了无纹饰的素衣长袍,衣襟还是宿抚为他拢起的,不知是哪处鞭痕渗了血,在衣上晕开一片暗红。
应承安面上近乎毫无血色,唯独把衣上那一点血痕和眉眼衬出了惊心动魄一样的浓墨重彩,剑上的寒芒在他脸颊上映出一道泪痕似的微光,但并不能照见任何惊惧神情。
宿抚乃是历战之将,剑尖毫无颤动地贴在应承安咽喉上,锐金之气叫应承安牙关有些打颤。
他不太敢动,只好苦笑了下,不动声色地垂了眼睫,避开了宿抚的视线,谦卑道:“臣愚钝,不知陛下因何恼怒,请陛下教导臣一二。”
宿抚气恼应承安不知爱惜身体,却不知道怎样解释这心思,他快速地回忆了一下应承安伏在床边受他鞭挞时的隐忍神情,不由得为自己的反复无常暴躁起来。
所幸他也无需解释,应承安并不指望能从宿抚口中得到回应。
他又垂手跪了片刻,膝盖实在是痛得不堪忍受,难以支撑身体,勉强支应了数息,晕头涨脑地摔了下去,若不是宿抚收剑及时,险些被割断喉咙。
应承安伏在龙椅边无声喘息片刻,正想着如何应付宿抚的脾气,整个人毫无预兆地被宿抚提了起来,按在了空无一物的御案上。
宿抚表现得令人迷惑。
他不许应承安糟蹋自己的身体,却爱亲手对他加以苛责,应承安肩背尚未消肿的鞭痕被狠狠压到桌案上,冷意转瞬刺透了单衣,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无措地看了宿抚一眼,仍是不明白究竟哪个举动得罪了他。
但很快他就没有力气思索这个问题了。
宿抚用衣带捆了应承安的双手,屈指潦草地摸索两下,揉出一点湿意,便强硬地挤了进去。
应承安痛得痉挛,继而想起仍在监牢中的亲故,生怕宿抚再随手指出一人拖去斩首,只能竭力忍住了苦楚,顺服地卸去了抗拒的力道。
宿抚最好应承安此时颜色,他鬼使神差地碰了下应承安开裂的唇瓣,不知摸出了什么,飞快地缩了手。
应承安并未注意到宿抚的动作,他侧过头注视着被放在一旁的烛火,一动不动地任凭宿抚施为,鬓边的汗珠簌簌往下滚,过了半晌才泄出一声哽咽似的轻喘,余声则被强行吞了回去。
片刻后宿抚心平气和地直起身理了一下帝王衮服,解开绑在应承安手腕上的衣带,然后总算想起了自己来见他的目的。
“明日朕在此处召见文武百官,奖功惩过,”他对应承安说,“只是此处匾额尚空,承安来为朕题字如何?”
应承安脱力地从御案上滑下来,勉强拢了拢被扯得更碎的衣袍,袍角垂下盖住青紫肿胀的膝盖,把自己收拾出一副端正模样,闻言怔了一下,又拖着酸软的腿跪了下去,推拒道:“亡国之人不详,不敢为陛下题字。”
宿抚却说:“朕御极十数载后必有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三代不易,此处当为承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