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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方停澜松开海连的瞬间立刻有两个东州人把他给扛了起来——这两名海军的手法明显没有他们头领那么有技巧性,海连感觉自己肩胛骨都快被他俩给掰断了。有人将舱室内的尸体抬了出去,有人在给方停澜的胳膊止血,军舰上的收尾工作沉默而有序地进行着。
船长和他的属下耳语了几句后点了点头,他转头对海连这边说道:“把这位小俘虏带上去。”
两人答了声是,然后不由分说地拖着海连上了楼梯。
从黑暗中乍然见光,海连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半开的视野里最先见到的是红色,红色的斗篷,红色的血,红色横七竖八地铺张开来,海连几乎都要以为败的是东州这方。然而当他再向远看去,便发现了更多他熟悉的面孔倒在甲板上,围栏上。仅剩的海盗们已经被收押在毒蜂号船头,红斗篷举着刀将他们看守在一起,海连本以为自己也要成为其中一员,却不料他被人径直推搡着走向军舰侧桅杆,然后便像是驯捕猛禽般从头到脚绑了个严严实实。
海连刚从毒蜂的船柱上解绑没多久又被捆上了东州人的船柱,他自己都有点发笑。至于吗,我现在这样难道能杀光你们这一船的人不成?他头昏脑涨地想着些有的没的,下颌忽然被人捏住抬了起来,瞳孔正对上一人的双眸。是方停澜。
“小兄弟,我想跟你谈笔交易。”方停澜说。
“如果我不想谈呢?”海连说得有气无力。
“没关系。你有考虑的时间,但是不会很长,”方停澜声音温文,一点都不像在要挟人,“我听说过你们海盗处决人的方法,给海员的脚上绑上十斤铁球,强迫他们跳海,我可以先从你手下的伙计处决起,你留在最后。”
他说完便打了个手势,对面毒蜂上的红斗篷们开始给幸存海盗们的脚踝上绑绳子,同伴们挣扎的叫骂声与夹杂着诅咒的求饶声一并随着海风一阵阵扎进海连的耳朵里,青年皱起眉:“我看你更像海盗。”
方停澜答得理直气壮:“我是新手,跟你们学的。”
“随便你,他们又不是我手下,我也不是船长,你要做交易去找船长。”
“你已经是船长了。”方停澜捏着他下颌的手指用了点力,强迫海连扭过头去,“你看。”
“我看个——”话未说完,海连原本不耐烦的瞳孔便凝固住了。
围栏上歪靠着一个死人。尽管衣衫已经在血战里变得破破烂烂,脸也脏污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海连也在一瞬间认出了他。
毒蜂号的船长。
一道极深的刀口从灰沙的左额直劈到右颌,和三年前他劈开马面鬼的伤痕近乎重叠,男人原本应该安放左眼珠子的地方如今只剩一个黑黢黢的血窟窿,血窟窿里栽着一把匕首,仅剩的那只右眼怒睁着,正直勾勾看着海连。
“我的大副刚刚向我汇报说,为了击毙这条疯狗,我们可折损了四个兄弟。”方停澜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拇指还温柔地蹭去了海连脸颊上的血渍,“你看,你的船长已经这样了,所以我擅自将你们船上身手最好的你认定为新船长,不过分吧?”
“海连船长,你一船人的性命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海连没听方停澜在说什么,他忡怔地望着那具逐渐冷硬的尸体,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下好了,欠灰沙的六枚银币不用还了。
他从十七岁叛逃白虎帮后便跟着灰沙,两人一起混了三年,混到了毒蜂号,混到了副手位置,还混到了床上。海盗之间情爱如烟淡薄,甚至没一杯烈酒一袋钱币来的实际,但这缕轻烟呛进嗓子里,也足以让鼻尖酸上一酸。海连张了张嘴,他闭上眼,眼珠在眼帘下拼命转了两轮,总算把多余的液体给憋了回去。
我他妈和灰沙又不是一对亡命鸳鸯,也不是和他喝过喜酒的婆娘,他死了就死了,难道我还要给他殉情?他恶狠狠地想。
漫长的沉默后,海连哑着嗓子说:“……我饿了。”
方停澜听见这个答复后笑了:“给他松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