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摇了摇脑袋,他心烦极了,一边为谢无风分辩,一边又唾弃自己卑贱。晚间李澄阳回了东跨院,纪檀音把他叫到房里,期期艾艾地说了自己的推测。李澄亦躺在一边,已经睡熟了,露着白白的肚皮,嘴巴半张,流着口水。李澄阳给弟弟盖了一床薄被,在油灯下坐定,蹙眉望着纪檀音。近来,师兄弟两个已鲜有这般诉说心事的宁静时光,彼此对视着,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你是说,师父当年错杀唐连卫夫妇,而明烟可能是唐家后人?”
纪檀音点头,忐忑而迟疑地望着他。
李澄阳不假思索地否定:“不可能!就算谢无风要查验明烟身份,至于用……那种法子?你不要再找理由为他开脱了,还要吃几次亏?”
纪檀音本也无法说服自己,这时更是面如死灰,扭开头不言语。
“唐家堡命案这节,你是听谁说的?可信么?”
“黄伯伯说的,他去四川就是为了调查这事,谁知道……”
“怎么早没告诉我和爹?”
“一来不确定,二来黄伯伯不让讲。现在,你爹又在谋取武林盟主一位,想是没心思管这些陈年旧事。况且黄伯伯死了,线索也都断了。”
李澄阳知道他说的在理,深深地叹一口气。沉默片刻,他突兀道:“其实,我并不想爹当什么盟主。”
纪檀音微不可察地一点头:“我明白。”
灯烛的哔剥声应和着草丛中枯燥的虫鸣,听到耳朵里,只感无限寂寥。李澄阳倒了一盏冷茶,沾了沾唇,又放下了。
纪檀音道:“昨晚梦见师父……”
“师父”,多么温暖,又多么沉重的两个字。李澄阳被勾起愁绪,跟着呢喃:“师父。”
轻声唤着,却没下文了。
“夜魔,这两日仍没消息?”
“嗯。”
“若他一直这么蛰伏下去,洗砚山庄、恒山派等,会不会放过他?”
纪檀音深知这想法自私,几十条无辜人命,不可能轻易抹平,只是在情感上,他也做不到盼着师父死去。
“大少爷!”厢房的槅门“咚咚”响,贵三在门外叫唤。
“小点声!”李澄阳急忙呵斥。
贵三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对纪檀音施了一礼,凑到李澄阳耳边,神秘而得意道:“少爷,事成了,就在明日傍晚。”
“真的?”李澄阳抓着他的衣服,面上难掩喜色,说话都磕巴了,“她……她,肯,肯见我?”
“真的,翟小姐的贴身丫鬟新菱传的话,那丫头倒像是不情愿,一路没少骂咱们镖局。”
“嗯,那丫头一直讨厌我。”李澄阳心中全是快活,这些日子因相思而暗淡的眼眸登时便闪亮起来,他推开贵三,兴奋得手足无措,端起桌上冷茶一饮而尽,才觉得平静了些。
纪檀音在一旁看着,既羡慕又酸楚,问道:“大师兄,明要见谁?”
李澄阳翘着嘴角,笑纪檀音明知故问。“爹一心想和明庄主做亲,可你也知道,我心中有人了。”
“翟小姐当真那般漂亮?你要和她私奔么?”
这话问得直白,李澄阳心潮澎湃,张口就要做肯定的回答,字句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想了好一阵,犹犹豫豫拿不准主意:“我不知道。”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概括起来便是“孝”、“义”二字,哪怕万般不喜,雄图镖局的重任也早已融进骨血,真要割舍一切,抛下爹娘,必是抽筋拔骨一般的疼。想来想去,也只有一句囫囵的话交代,“不论如何,我想要一个答案。”
李澄阳抱着熟睡的弟弟离开了,房间里又变得冷清清、空荡荡的。纪檀音在床上辗转反侧,掏出黄筹留下的丝帛和当初摸到的花梨木令牌,蹙眉瞧了一会。渐渐地,一种无力之感席卷而来,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落进蛛网的可怜虫,怎么试探,都无法逃出生天。
最后一点蜡烛燃尽了,噗嗤一下,火苗灭了。有一会,双目还不能适应黑暗,纪檀音又下意识地去贴谢无风的肩膀。直到房间的各种陈设从黑暗中浮现模糊的轮廓,他才醒悟过来。
答案,他忆起李澄阳的话,他也想要一个答案。
次日,李从宁又带着万克章、花月影并手下几个兄弟去玄刀门拜访。纪檀音陪李澄亦玩耍了半日,始终心绪难安,下棋时反叫小鬼头赢了两把。李澄阳自午饭后就躲进房里,为了见心上人连换几套衣裳,紧张得坐立难安,满手是汗。太阳偏西时,他收拾齐整,出门赴约。李澄亦正爬树摘桂花,居高临下,一眼就瞧见了打扮光鲜但举止鬼祟的大哥,咋呼道:“大哥,你去哪里呀?”
李澄阳偏过头,夕阳直直打在脸上,使五官都染上暖黄色,他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哄道:“别管,回来给你买糖人!”
李澄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目送哥哥出了东跨院,随后折了两支桂花在手里,笑嘻嘻地问树下的纪檀音:“小纪哥哥,我大哥是不是约会去了?”
纪檀音不置可否,反问:“何以见得?”
李澄亦一板一眼地背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嘛!我也读书的!”
纪檀音笑笑,李澄亦又问:“师父为什么走了?还没传我一招一式呢!”
谢无风和明烟的风流韵事,仆人们没敢在小少爷面前嘴碎,怕带坏了他遭家主责罚,因此李澄亦还不知情,只当二人吵架了,胡搅蛮缠似的对纪檀音讲:“你不要和他生气,万一他新找一个师娘呢?我不喜欢新的,只喜欢你。”
童言无忌,一下子戳中伤口,纪檀音急道:“别胡说,他要找便找,跟我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