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这样想过之后,鲁本斯的神情就淡漠了很多,接下来,耶罗尼米斯·博斯做了一个出乎人意料的举动,他没有一气将所有的草图勾勒完毕,“去调颜料吧,鲁本斯,”他说,一边换了一根炭笔,开始描绘底稿,用更精细的手法。
蛋彩画的颜料配置虽然都要用到鸡蛋,但有三种方法,分别用到全蛋,蛋黄和打发的蛋清,各有妙处,不过鲁本斯倒不需要做选择,因为博斯绘画时候用的颜料,从来就是用癞蛤蟆的蛋,也就是它背负在身上的卵做成的,这种卵粒在研磨前都必须是活的。
他随手从一旁的坩埚中抓起一只足够婴孩面孔大的蛤蟆,这是要有技巧的,因为不能弄破蛤蟆背部皮肤里藏着的卵,他一手按住蛤蟆,一手举起一根很小钝头银叉,开始一只一只地把卵从蛤蟆的皮肤上挑下来,这是一份很讲究眼力和技巧的工作,蛤蟆不安地蠕动着,挣扎着,也许它也意识到它的孩子命运悲惨——那些卵连带着蛤蟆皮肤上分泌出来的白色毒液落在石臼,这种石臼在别处也常见,人们用它来捣碎胡椒和大蒜——鲁本斯用来捣碎蛤蟆卵,捣碎这种圆溜溜,滑腻腻的东西的感觉很差,幸而他也做习惯了,可能只用了几分钟甚至更少。
接下来就是在“蛋液”里倒进色粉。
要说色粉,也与凡人使用的不同,像是黄色,凡人们使用的多半是雄黄粉末,但在巫师的手中,是母牛的胆,在博斯这里,是受水刑而死的女性的胆,可笑的是,其中竟然还有不少来自于教士手中,他们擅自为人们举行女巫审判,那些不管是不是无辜的女人们,被沉入河流或是湖泊,浮上来就表示她被魔鬼诱惑和庇护,沉下去就是无辜清白的——她们或许是生了太多孩子,因为魔鬼会给女巫旺盛的生殖力;也许是不生孩子,因为她是魔鬼的爱人;也许很丑陋,因为天主要用这个来警告众人远离她,也许很漂亮,因为她们要靠着魅惑的面容来引诱别人堕落;也许衰老,因为正是因为失去了青春,才会背弃天主,向魔鬼发愿,也许很年轻,因为正是无知,容易被魔鬼引入地狱——她们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有着一枚浸透了憎恨与恐惧的苦胆,它表面是褐色的,内里是黄色。
青蓝色,这种夺目的颜色时常被凡人用来描绘天空与圣母的衣袍,它应该来自于青金石的粉末,但在博斯这里,从瓶子里倒出来的是干瘪的眼珠,在主人活着的时候,那一双双雏菊蓝,天空蓝,湖水蓝的眼睛是多么的漂亮啊,现在它们就像是皱缩的杏子干,但磨碎后,那种蓝色显露出来的魅力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令人无法自拔。
深紫色,这种颜料对于凡人来说,是多么的珍贵啊,二十五万只只有针尖那么大的海螺还能提取出半盎司染料,只够染一件长袍,以往只有罗马的皇帝才有资格穿着,但对于巫师,尤其是博斯这样的黑巫师,想要得到它们并不困难,只要去找因为曼陀罗,附子或是乌头中毒的人,提取出他的骨髓,就能得到这种艳丽的紫色。
明亮的红色,不是朱砂,就是近年来才找到的胭脂虫,但巫师们只要去寻找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或是失去了恋人的女孩,又或是失去了挚友的年轻人,他们痛苦的眼泪混入明矾,就是最艳丽的红色,这是心血的颜色。
只有一种颜色是巫师与凡人共用的,那就是木乃伊棕。
也许有人要问,要筹集这些色粉,要花费多么大的力气与时间啊,咳,像是博斯这样的巫师,并没有那种耐心去等待——无论是哪一种颜色,他都是能够随时拿到的。
若是有人来看耶罗尼米斯的草图,很难看出什么,只有最小心,也最有知识的人能够看出,圣但尼面容愁苦,祈祷的手指不自然地卷曲,向着天空的手更像是在遮挡来自与上方的惩罚,两名随从一个看着圣但尼的影子,一个望着一只落在树枝上的鸽子,鸽子的尾羽中伸出一条蛇,蛇做出了吞噬的姿态。
等到底稿完成,能够找到的细节就更多了,圣但尼走在了赴死的路上,他的脚被如同镣铐的野草覆盖,他的长袍上投下了生着角的影子,天空不是明朗的蓝色或是白色,而是一种如同黄昏时分的赤红色——他的一个随从露出笑容,笑容中满是诡异的恶意,他和另一个人贴近圣但尼的身体,只有一只手露出来,另外一只手隐藏在圣但尼的后背,像是催促,又像是在做行凶前的准备。
“接下里的工作你来完成。”耶罗尼米斯说——鲁本斯犹豫了一下,“我并不擅长诅咒。”这是真话,鲁本斯虽然师从博斯,又是一个巫师,但他固然能够在画面中倾泻情感,投注魔力,但他的画很少会令人疯狂或是陷入迷乱——除了那些敏感的人,他们或许会因为鲁本斯残留在画面里的情感而感到惊恐或是彷徨。
“我要的就是这个。”耶罗米尼斯说,听着老师不容置疑的语气,鲁本斯只得坐到画板前,蛋彩画是用许多轻薄的颜料,一层层地叠加上去的,耶罗米尼斯与鲁本斯的风格不尽相同,而且想到这幅三联画很有可能对法国国王不利,鲁本斯更是迟疑——虽然可能令老师不满,他还是尽力将一些温暖的,和善的思想和感情透过笔尖流露出去,圣但尼原先苦涩的面容变得虽然悲哀但坚定,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但又毫不畏惧,他的手指也变得更为丰润柔和,这样看起来至少不像是一只爪子,而是一个圣人的手,他的随从的表情也不再那么险恶,只显得有些愚蠢和天真。
他一边画,一边窥视着老师的神色,他以为耶罗米尼斯会恼怒,但后者只是笑吟吟地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