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武罗

/>     “你还没见过自己的真身吧？”鬼君伸手腾出一阵白色的烟气。

    烟气渐渐四散开来的时候，慢慢有画面浮现出来。

    年轻的母亲一身狼狈地跪在鬼君面前，慢慢才从怀里捧出一只不及兔子大小的小兽。

    小兽周身青色，有着豹子般的花纹，赤红色的瞳仁无精打采。可怖的是它周身带着青铜和玄锁制的锁链，有几处深深钉入锁骨和心口，血流不止。

    “这是神族的玄铁，上次我见还是被用在刑天身上。这是什么猛兽居然有堪比刑天的待遇？”鬼君一脸好奇。

    姬秋丽咽了一口口水，才下定决心似的说：“这是风生兽，天下仅此一只。这是武罗大人以死才救下的，但这些玄铁钉入血肉，没有了武罗大人，我无论如何也取不下来。已经……很多年了。”

    “若真是武罗的人情，我倒是有些办法。”鬼君的神情有些讶异，却也只是一瞬，马上又恢复了他的笑意，道：“可是，我不信。”

    姬秋丽沉默着跪了一会儿。

    鬼君一挥袖：“你若是没有别的法子证明，还是早些离开吧。不向匪石报信儿已经是我最大的仁义了。”

    那是一片幽静的旷野，月光先前还是明亮着，转眼已经被云隐去，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鬼君已经转身要离开。姬秋丽身侧的少年想扶起她，被她甩开了手。

    “我可以证明。”姬秋丽颤抖着站起身，现出真身，扬起尾钩刺入风生兽的心口，猛着从小兽身体里挖出了它的心，一口吞下。

    霎时她周身蓝光环绕，伤口快速愈，充盈的灵气形成刺目的光芒照亮了雨夜。

    她俯身抱着风生兽的尸身缓步走向凝滞住的鬼君：“大人请看着。”紧接着，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咒语又像是轻叹：“风来。”

    在随之而来的呼啸的风中，怀中已经了无气息的小兽正奇迹般地愈和着伤口，眼看着刚刚裸露的心口又长出一个鲜活的心脏，皮肉又渐次盖上。恢复成了一开始半眯着眼睛奄奄一息，却平静无害的神情。唯独那些玄铁勾住的血肉始终被金属生生切割着，无法愈和，却也不致死。

    “果然是风生兽。”鬼君眼睛一亮，“血肉尽为灵气修行大补，肉身遇风而生，不死不灭。”

    他猛然抬着头，看向姬秋丽，语中藏锋：“武罗藏它这许久，它可是知晓了神族很多秘密？老朽已没有修行的志气，放一只妖兽事小，若是让神族误会了些什么可是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姬秋丽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低首道：“它不记得的。风生兽虽然肉身极有灵气，脑子却十分简单，没有喜怒哀乐的情感，记忆极短暂，怕是这片刻，它连自己失去过一颗心都不记得。而风生兽的存在本就是神族的秘密，知道的人极少。”

    鬼君叹道：“白瞎了这神赐之躯，却偏生是个傻子。武罗这是何苦，要为这么一只不知痛痒的小兽送掉性命。”

    姬秋丽闻言，垂了目道：“神族确实都是这样说它的。”她转而抬头看着鬼君，“武罗大人却不同，他也要我为鬼君大人带句话：‘神族征伐已久，建立了如今这尊卑秩序，可还有当初救济万民的仁慈初心？若论肝胆无邪，神不如人，人不如兽’。”

    在姬秋丽最后的话音中，烟雾随着声音渐渐消去。

    我看着那幼小的青兽，啊，原来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吗。

    梦境里武罗向我伸出手，就是在唤我“你这小兽”啊。

    知道了原来如此之后，我似乎也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异样。只有血流的时候身体的灼痛还是清晰的。我想是只有我的身体留下的记忆，虽然脑子不记得，心里却有感知。

    鬼君看着我们叹道：“武罗这小崽子也是，话不多，说了就一击必中。平日与我没什么来往，却要丢我这么一个大的烫手山芋。”

    “且来了一次又来了一次。”我笑道，“有劳鬼君了。今日方知我原不是猫，却是只风狸子。”

    他对我的笑声略有意外，细细打量我一会儿：“虽然使了法子让你化了人的形态，我瞧着却只是有形无神，居然讲了这许多你也毫不动容。”

    “当初鬼君看来不只助我除了铁链，还助我化了人形。鬼君为的是什么？武罗的话就有这么大的效力？”我问道。

    鬼君笑道：“看来你倒是变得聪慧了不少。那小乘黄自然是有东西用来交换的。”

    夏征舒咬牙道：“她跟你换了什么？”

    鬼君轻轻用食指叩着自己的头：“她的记忆力。她把她一生的记忆无条件给了我。”

    难怪母亲的记忆力如此错乱糊涂，可是鬼君要她的记忆又有什么用呢？

    “乘黄的记忆可是很有用的喔？”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他接着说道，“她不仅跟在武罗身边已久，见了很多事情，而且乘黄天生就擅长迷幻，悄无声息就可以改变很多人的记忆。你们若想求我办事，不妨也拿些有趣的事情来交换，我兴许会考虑一下。”

    “我还有一事不明。”

    他一扬手：“知无不言。”

    我看着在冰中沉睡的叔誉哥哥：“现在的叔誉哥哥和武罗又是什么关系？”

    “问得好。”他目光望向叔誉哥哥，“武罗死去后，元神飘荡了一些时候。人族和妖族都想让他转世在自己的族群里。后来听说猫将军出面和解，立了一个赌约。”

    “赌约？还有什么可赌的？”夏征舒心直口快，先替我问了出口。

    “赌他的‘肝胆无邪’能否在人间实现。”鬼君露出一丝含意莫名的笑容，看不出是开心还是嘲讽，“帝君给他十世机会，只要有一世实现他的理想，就重新听他的进言，甚至重新归他回神族。武罗将失去所有曾经作为神的能力，只是一介凡人，空留着前世的记忆，看着他能不能在这纷繁杂芜的人世实现他的理想。若是不能，武罗的元神就将直接堕入自愿堕入鬼道，神元消灭。”

    “帝君倒是很宽容嘛！”夏征舒说，“毕竟还给了他十次机会呢。”

    “哼，那你是太不了解人族了。”鬼君冷冷笑道，“人族就是一个不管过了几世都不会吸取经验教训的族群。”

    我上前看着叔誉哥哥的脸，是了，与梦境的武罗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这，是他的第几世了？”我问。

    “第九世了。”鬼君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每一世都是因为护着你这只没有记忆的小兽，死于非命，而忘了自己的治世理想。”

    我回过头，与鬼君对视，在他瞳中看到一点兴奋的玩味的光芒。

    “这一世，难得生在了公族的羊舌叔誉，结局也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