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毛都尽去了,五官轮廓清朗分明。且李景行又刚刚经了一场战事的,宛若刀剑开刃,雪白的刀光之下颇得了些凛然之气。
李景行对着上头的父亲拱手一礼,认认真真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大越大好河山岂容那等蛮夷之人觊觎?儿已立誓,要肃清海患,平定四方。”
“你这誓言立的倒是挺大的,想的也远。”李从渊不好直接否了儿子的壮志,便点点头赞他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敌未灭,何以家为’呢。”
李景行没想到李从渊这时候还要纠缠自己那点事,便不由的再问了一句:“父亲当日曾言海禁之事,不知有何指点?”
李从渊听到“海禁”二字,深深的看了李景行一眼,语气渐渐凝重起来:“你问我倭寇的火炮从哪里来。那你可知——如今江南那些富商开了桑田养蚕织绸,日以继夜,是卖去何处?还有那些成色上好的珠宝,又是从哪里来的?”
李景行心里一跳,却是明白了李从渊言下之意:大越海禁,许多活不下去的人便投身倭寇,而商人重利轻义为了借着那些走私的船队倾销货物也与倭寇沆瀣一气。这样一来,商贼勾结、官商勾结、官贼勾结。倭寇自然是横行无阻,更加张狂。
李从渊勾唇一笑,眼眸之中含着几许讥诮之色。他姿容绝佳,宛若神仙中人,但这一笑之间却仿佛有刀剑之利直接划破皮肤,割出淋漓的鲜血来:“倭人所在的倭国也不过是弹丸之地,那些蛮夷之人不知教化,里头又分了许多诸侯出来,若不去管,他们自己就能乱成一团。偏偏有人暗中扶持又勾结官商,以此为距地,控制了大越到倭国、倭国到外陆的航线,走私牟利。否则,倭寇何以始终不绝?”
所以,一切就如李从渊之前所言——只有开了海禁,才能止住这不正之风,待把那张利益织成的大网给剪了,才能把幕后之人给揪出来,彻底从根源上面解决倭寇之事。
李从渊的声音轻之又轻,却宛若金石之音,掷地有声。李景行一一听到耳里,心中也有了点底,颔首问道:“既然此次出了松江之事,想来朝中或许会重提海禁之事?”
李从渊似是想起了什么,垂眼看了眼儿子,神色缓和了许多,微微一笑:“确是如此,不过朝中诸事杂多且兹事体大,陛下又是个嫌麻烦的性子,一时之间想必也议不出结果的。你明年就可下场考试,先考出个秀才、举人来,我也好向沈家提亲。待你金榜题名,那时候海禁之事必已经有结果了。你正好可以在江南寻个差使积攒资历,若能做得好,说不得也能成全了你那誓言。哦,那时候大约也可以办一办你的婚事了。”
提到“向沈家提亲”,哪怕是李景行都不由低了头:“父亲这是什么话......”他面上虽不显,耳廓却是红了一圈。
李从渊难得看到儿子不好意思的模样,不由玩笑道:“今年的梅花节你可上些心。若是沈二姑娘她不同意,我瞧着你这路也难走。”
依着李从渊的打算,若是李景行不出意外,明年能中个举人。再等上四年,十九岁时大约就能去考春闱了。到那时候,成家立业,想来也不需要李从渊再操心了。
其实,以李从渊之才,当年本是可以更早得中进士的,只是当时他十六岁中举,李家上下皆是十分高兴,李老夫人心里头更是对着体弱的许氏很是不满,当时便起了换亲的念头——虽是自己的侄女,原先也早有过指腹为婚的说法,但本就只是说要让自己儿子娶许氏,长子这般能干又怎么能够被这么个病秧子拖累,不若换成小儿子?李老爷做了一辈子的君子,口头上自然不愿意违诺但心里头却是暗暗默许。为着摆平家里那些人,彻底定下自己和许氏的婚事,李从渊只得先放下考试,往自己家人上头使劲,最后总算是抱得美人归。
认真论起来,为了许氏,李从渊确是放下了许多。他先是为了解决婚事而耽误了仕途;然后他因着拒绝临平县主而得罪皇帝和长公主;最后他又为了许氏的病而弃官学医。偏偏,最后他还是没能留住许氏。
李老夫人为着这个都要哭瞎了眼,她心里头不知有多后悔把许氏接来李家祸害了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她总也不能明白许氏有什么值得儿子这般犯傻的——论容貌,就算初时有那么一点美貌,病了那么些年又剩的下什么?论才华,李从渊自己就是个绝顶聪明的,旁的人在他眼里也多是和傻子没两样。
哪里值得?
只是,人命里大约总有一劫。李从渊这样的聪明人遇见了许氏,一辈子样样都得意,临到头来却是最苦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