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脏了,特意放到了一边,喏,就是这件——”
说着双手一伸。
理藩院的一名官员将衣裳拿起来,刷的抖开,又将左边袖子单独举起来,亮给众人看。
殿内充足的光线下,袖口处果然有一圈明显的米黄色印痕。
宁熙帝拿过来一看,还没凑近鼻子下面就闻到一股味道,顿时什么都清楚了。
与那货物上防湿防虫的油漆味儿一样!
他将衣裳狠狠掷下丹墀:“狗奴才!若没进驿馆,没有靠近货物,你又怎么能沾上和箱子上一样的油漆!”
来旺根本没想到货箱上涂过油漆,因为是浅色,也没留意袖口染了一小块,更没想到这油漆这么顽固,不单洗不下来,浓烈的气味也出卖了自己,再狡辩不了,屁滚尿流地滚到玉阶下磕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是巧月姑娘叫奴才混进驿馆,将虫卵放进出口的香料货物中的!”
永嘉郡主本就雪玉一般的脸彻底没了血色,晃了两下,却脸色一变,飞快走到巧月面前,“啪啪”两个耳光,摔得她晕头转向:“贱人!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找替死鬼的速度挺快啊,倒也狠心,听说这巧月的王府的家生子,从永嘉郡主在襁褓里伺候到大,两人一块儿进宫,如今却当个废棋,说弃就弃。云菀沁好笑:“谁不知道巧月是郡主的心腹婢子,巧月做的事,难道郡主还想说自己不知道?”
“皇上,”座下的使节看到这里,什么事都清楚了,脸色垮下来,“不管贵国这位郡主是年少无知,贪玩淘气,还是真的针对我国,请务必给个交代。就像方才她自己说的,幸亏在大宣境内发现了,若是带回去才看到,我国君主肯定会质疑我的办事能力,也会对两国邦交不利,损了交往和气!用这位郡主自己的话来说,此事罪不可恕!我定要追究到底!”
永嘉郡主喘了两口气,挺得直挺的脊梁顿时弯了下去。
云菀沁撇撇唇,啧啧,就说打脸了吧?叫你刚才别说那么重的话吧,这不,全都一巴一巴地打在自己身上了,多疼。
“永嘉,事到如今,你还要强词夺理?你在朕心目中,一直是个乖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宁熙帝碍于使节夫妇在场,就算想要从轻,这会儿也只能重罚了,况且也确实是痛心疾首,没料到自幼承欢膝下,不比女儿感情浅的这个族内侄女,竟做出这种涉及朝政的罪过。这十几年,白疼了!
永嘉郡主只知道不管怎样打死也不能认,这一认,不能从宽,只能定罪了,犹自喃喃念着:“永嘉真的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又瞥向巧月,泪潺潺如溪水,泪汪汪道:“巧月,你为什么要害我……”目光闪过一丝阴寒,包含着特殊的含义。
巧月不寒而栗,跟了这郡主十几年,怎么会不清楚这目光背后的暗示,震惊过后,却只是虚弱地一笑,甘之如饴地依从了。
死性不改!还在妄图将罪名安在别人头上!云菀沁见永嘉郡主仍在狡辩,秀眉一沉。
宁熙帝脸色更是乌青:“永嘉,朕始终还是不信你会无缘无故会做出这种事!你告诉朕,你为什么要这么鲁莽!”
理由?呵……难道要她当着众目睽睽,说自己从小就肖想三皇兄,犯了*之忌,只要是三皇兄身边的女人,她都会先接近,然后想方设法一个个将她们撕碎了么?那郁柔庄,若非打小就是皇家内定给了三堂兄的正妃,自己又怎么会与她接近,与她结成手帕交?可这云菀沁,却不自己的账,从荀兰马场到秋狩路上,她根本不让自己有可趁之机!
永嘉囿于人伦,得不到这个男人,可也不愿意叫得到这个男人的女人好过!
尤其,她怎么能看着云氏嫁入秦王府后风光万里,绝艳京城?老天爷是嫌三皇兄对这女人还不够着迷么?
天知道三堂兄新婚夜当晚,她在鸾仪殿里砸枕捶被,气恨了多久,几天都辗转难眠。
她是秦王的堂妹,阻止不了他娶妻,他与天下任何一个女人好,都不能跟自己好。
可是她却能做到让秦王厌弃身边的女人。
这次通商关乎国运和邦交,亏这云菀沁居然有胆子接下来!一旦失手,云菀沁受罚,秦王府也会受牵连,她就不信,即便云菀沁的正妃位保得住,三皇兄会不恼怒这么个拖后腿的笨蛋!
那天得知秦王府将货交给理藩院时,永嘉郡主一如既往,正准备叫巧月去花鸟市场的谭老板那儿给凤头鹦买饲料。
忽然灵光一闪,永嘉郡主叫住了巧月,叫她将虫卵多买些回来,买回来之后,两人商议之下,巧月将来旺叫来,把虫卵交给他,交代混进大食人的驿馆,投放进货箱里去,来旺带上撬痕小的十字起就去办了。
只当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云菀沁顺藤摸瓜,竟然这么快摸过来了……
难道是天意?永嘉郡主不信,她不信老天爷把自己送到这个朝代来,只是让自己当云菀沁的炮灰,这么快就让自己玩完!
所以,她不能死,不能有事!
永嘉郡泪眼蒙蒙中,并不回答宁熙帝的话,盯住巧月的一双狠戾目色却不易察觉地逐渐加深。
巧月下定了主意,终于缓缓站起来,目光落在云菀沁,神色不无怨毒,又面朝宁熙帝:“皇上,一切不关郡主的事,她什么都不知情,全是奴婢的主意。奴婢秋狩时与秦王妃闹过矛盾,趁这次机会,想要陷害她担责任,却没想到会害了郡主,求皇上饶恕郡主,奴婢甘愿领罪——”
说罢,巧月脸上晃过一丝莫名的诡异,云菀沁心里一动,这个婢女,是想要以死缄口,替主子抵罪!
云菀沁“哗”的一声站起来,伸臂朝巧月一指,对着御前侍卫厉声喝道:“拦住她!”
巧月因为手上绑着绳索,刚才站起来时,旁边的侍卫也并没在意,这会儿只见她认完罪,裙袂翻飞,措手不及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撞向御前大柱!
“咚”的一声脆响,伴着不忍闻的嘎吱闷响,似是颅骨破碎的声音!
巧月应声而倒,血从天灵盖上淌下来,成了一面瀑布,糊住了大半张脸,倒在了地上。
使节夫人捂住脸尖叫了一声,永嘉郡主也是震得呆住。
宁熙帝受了惊,倒吸一口凉气,说不出话来。
御前禁卫上前去查看,伸出手指使了使巧月的鼻息,禀报:“皇上,断气了。”
燕王皱眉:“将尸体先抬下去!别惊了驾!”
转眼的功夫,两个太监就将尸首一前一后抬着离开了议政殿,又有宫人上前来擦洗地上的血渍。
使节夫人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刚刚巧月撞头,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摸鼻头,居然摸了一手的红色,是那婢子的血溅上来了一两滴,顿时又是尖叫一声,双腿发软,晕乎乎的。
大食使节见夫人受惊,忙跟宁熙帝告辞,陪夫人先回去休息。
宁熙帝的丑今儿都丢尽了,狠狠瞪一眼永嘉,喝一声:“来人,赶紧送使节夫人回去休息,请太医去看看!”又朝大食使节说:“放心,朕自会给你们个交代!”
等大食一行人离开了,宁熙帝盯住永嘉郡主,一双眼说不出的厌恶,这回彻底怒了:“枉朕疼你多年,拿你当做亲生女儿!”
永嘉郡主见着自幼到大的心腹婢子就这么没了,也是心疼,培养个心腹容易吗?养个狗训练熟都得好长时间,何况个大活人啊。
可死都死了,总不能白死。
她啪的跪下来,哭道:“皇伯父,您也看到了,是巧月做的,她都用死来证明了,您怎么还不信我呢?她与秦王妃有间隙,去陷害秦王妃,关永嘉什么事儿?皇伯父,永嘉是个什么性子,您难道不清楚么……”
宁熙帝见她是到了这份上还在喋喋辩解,还在将罪名推在死人身上,对她全部的好感统统散尽,气得猛烈咳起来。
姚福寿见皇上咳得面色紫红,忙上前轻轻捶背,却见秦王妃站在殿上,并没回椅子内坐下,盯住永嘉郡主,声音如淬了冰的刀尖混了三九天的寒气,一字一句,让人冷到骨子:“永嘉郡主手头已经攥了一条人命,这回又加了一条,还是养育自己长大的下人,左右手俱染新鲜,还在抱屈喊冤,狼心狗肺,薄情寡义,令人好生的震悚。”
本来还想加一条觊觎堂哥。算了,免得反倒叫人胡乱猜疑,影响了秦王府的声名,反正这些罪名已经足够她吃好几壶。
永嘉郡主泪眼还没干,睫上沾着水珠,声音开始颤抖:“你什么意思……”
宁熙帝和燕王以及殿上所有官员和宫人听了秦王妃一席话,也怔住了。
燕王最先瞪大眼睛问道:“秦王妃是什么意思,什么已经攥了一条人命?”
云菀沁朗声道:“秋狩去程途中的驿馆夜,林若男遭蛇咬身亡,临死前,与我当夜换过床铺,也就是说,遭毒手的本来该是我。”
众人凝住呼吸。
“与我有间隙的人,还能有谁?除了当天晚上来我房间,与我们争风过的郁小姐,就只有今天差点儿陷害了我的永嘉郡主了。”云菀沁面朝宁熙帝:“臣媳秋狩回来后,曾拜访过郁小姐,她精神虽然失常,却口口声声不承认,臣媳相信并不是她做的。”
“一个疯子说的话,你也信?就算不是她做的,你怎么能推到我的头上!”永嘉郡主恨她恨得快咬出牙血。
云菀沁笑起来:“我没证据,却只知道随身带蛇来杀人的法子,没几个女眷能想得到,大多数女子都是怕蛇的,至少不会有好感,我也不例外,可是——我那次去看郁小姐时,却听她说过,永嘉郡主从小时候就不怕蛇,厉害得很,后来不小心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永嘉郡主在鸾仪殿除了鸟雀花鱼,猫猫狗狗,还养过宠物蛇,倒还真是走在时代的前面啊,我还真没见着几家千金养蛇的。永嘉郡主这次既然能投虫陷我于不义,那次用蛇来害我有什么奇怪?郡主您刚好又能够驾驭蛇,怎么能叫我不多想呢?”
永嘉郡主听得悚然,只当自己一直在暗处虎视眈眈,没想到,她也没闲着,早就将自己摸了个底儿朝天,只听丹墀上宁熙帝怒声斥道:“永嘉,你叫朕好生的失望!”
永嘉郡主脸色雪白,就算杀人这事儿并没实际证据,可云菀沁这么一番推波助澜,已经彻底让伯父的怒火升腾到最高,将自己的后路堵死,自己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
“传朕意思,”宁熙帝蜷手又咳了几声,镇住不适,“撤鸾仪殿,择日将永嘉郡主迁出皇宫公主所,”顿了一顿,“养于外宅,永世再不得进宫,除去基本俸禄维持日常生活,减免一切排场!”
姚福寿胆战心惊地记下,相比于永嘉郡主以前的荣耀风光胜过帝女,这个处罚,不得不说,实在是太重,可谁让这事儿闹得太大条了呢,人家大食人盯着看着呢!
永嘉郡主身子一荡,瘫软在地,浑身气力宛似抽干了一样,玉颈垂下,并没领罪。
云菀沁眯住眸,看着她,只觉得她不会就此放弃,果然,小半会儿,只见她缓缓抬起头。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再次求饶,却见她道:“永嘉罪太大,自甘撤去郡主封号,降为庶民,从此——与夏侯皇室断绝关系!”
这话一出,宁熙帝一惊。
姚福寿当这郡主疯了,忙下了丹墀,低声提醒:“郡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皇上的处罚虽重,但到底为你留了点儿生活的保证,始终还是个皇室宗亲,你——你降为庶民,那就是老百姓了,你靠什么吃?靠什么穿?你——你不是傻了吧?”
永嘉郡主唇角露出一丝莫名的诡异笑容,转头望了一眼云菀沁,朝宁熙帝道:“我没傻,求皇上下旨驱除我皇族身份,这样也能安抚大食人的气怨。”
这笑意,只有云菀沁一个人能读得懂,这个郡主,对秦王的痴心念想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呵。
堂兄妹,永远是没通婚的可能,一旦断绝关系,她才有机会。
宁熙帝对她已经死了心,见这侄女执意,不耐烦地甩袖:“随你!姚福寿,照着她的意思,去办!”
姚福寿诺诺点头,又深吸一口去,望了一眼从马上就是白身的永嘉郡主,道:“来人啊,将郡主送去思罚殿,等候发落!”
永嘉郡主在两个御前禁卫的押送下,朝大殿门口走去,快出门时,回头一望,目光正扫过云菀沁身上,唇角露出一丝决绝却莫名得意的笑。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云菀沁,这次你把我踩到泥地里,却也是我脱胎换骨的一日。
从今以后,我再不是夏侯皇室中人,我与秦王,再不是不能通婚假的兄妹。
与秦王之间诸多的束缚,统统没了。
没了郡主身份算什么?谁稀罕?帝王身边的女人,才是我心心念念的高位。
手下败将一个,我怕你?云菀沁轻启唇型,慢慢抚着手边粉雀茶盏,眼看永嘉读懂自己的讽刺,气得调头离开,才勾起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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