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福寿一惊,蒋良娣身后不是东宫的昭训兰氏吗?
宁熙帝瞄向太子。
平日笑眉喜眸,一派悠闲的皇子眼下神情陌生,双眸一眯,面色发沉,却并没半点阻止。
倒是蒋皇后,看见兰昭训怀抱婴儿,头一转,扫到前面的蒋妤身上:“良娣将兰昭训带来干什么?”心里却是莫名一个跌宕!
侄女的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站在大殿中间,仰起一张漂亮却略显俗气的脸。
那张脸,平日谦卑,尖酸,刻薄,对自己察言观色,无处不讨好,每次看到自己脸色不好就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现在,她却仰面注视自己,眸子中划过一丝冷意,嘴角一翘,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蒋皇后还未等到蒋妤的答复,兰昭训抱着婴儿,已经一脸惊魂失措地几步走到御前丹墀下。
蒋皇后心中砰砰跳着,预感越发不大妙,脸一青,斥道:“这大半晚上,风冷露重,你疯疯癫癫的将孝儿抱到这里来干什么,你身边那些狗奴才呢?还不滚回去!等宴会散了,自觉来凤藻宫领罚!”
宁熙帝听了皇后的话,亦是眉头一皱,看兰氏披头散发,魂游天外的样子,只怕她伤了皇嗣,道:“来人啊,把小皇孙抱过来——”
还不等姚福寿上前,兰昭训却抱着孩子,面朝蒋皇后跪下来:“求皇后放过妾身母子!妾身与孝儿自知地位低贱,只求在宫里平静过完一生!求皇后不要找妾身母子,另选他人吧!”
这话一出,举座一震,继而哗然散开,如波涛翻过,一浪盖过一浪。
殿内,惟二安静的地方,只有太子和不远处的秦王。
夏侯世廷周身仍显醉态,两臂垮在椅侧,眼色却微微发沉,头颈朝太子那边偏过去。
太子静观兰昭训的反应,其实,他有些疑惑兰昭训怎么会愿意过来,这几天他叫人盯着蒋妤与兰氏私下的沟通,知道兰昭训死活都不肯,正在这时,守在东宫没一直盯着蒋妤动作的心腹宫人从殿在进来,弯下身,将蒋良娣院子中杂物间发生的事耳语了一番。
他释然,嘴一抿,有些玩味,果然是沁儿,眼光一飘,落到对面景阳王妃旁边那个还空荡荡的座位。
短暂的喧哗中,蒋皇后脸色发白,瞥一眼蒋妤,有些猜测,恨得牙齿打颤:“你这疯妇,乱嚷嚷个什么?污本宫名声,破坏皇上和太后的心情,扰乱家宴,该当何罪!来人啊,将她与小皇孙分开,拖下去,拉到宗人府的大狱!”
兰昭训抱着襁褓,好像被拉去宗人府的可怕抵不过座上的皇后,仍旧痛哭流涕:“求皇后放过妾身母子,另择他人吧——”
宁熙帝心里一动,若兰氏不是逼不得已,怎么会冒死前来说这话,若蒋皇后真的没做亏心事,凭她的性子,应该会叫兰氏当众解释清楚,怎么让人拉走兰氏。
想到这里,他脸肌一动,却并没阻止蒋皇后的吩咐。
蒋皇后知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问题,而皇上——这是在保自己,这是她从没想到的。
她只当他对自己早没了感情,除了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尊重,这个男人对自己绝对不会有一丝怜爱和袒护。
可他现在的行动,却让她心头重重的一敲。
殿门口的侍卫跨刀进来,还没近身,却听浑厚而坚决的女声从丹墀上飘下来:“慢着。”
宁熙帝见母后拦了下来,也不好阻止,只听贾太后道:“皇后名誉重大,不能由着这么个贱妾随便闹一场就完了,今儿这么多宗亲在场,要是没说清楚,还不知道明儿传出去是个什么话。”
宁熙帝正要说话,却听蒋皇后道:“母后说得是,就由兰氏说吧。”唇一勾,刚刚猛然一见兰昭训抱着孩子被蒋妤进殿,气糊涂了,其实倒也没什么,就看她能说出个什么,又冷得叫人彻骨地瞟一眼蒋妤,眼色里盛满了秋后算账的意思。
就算兰氏知道她对小皇孙的目的又如何?
告状说她对小皇孙好,是因为有心叫小皇孙代替太子?这算个什么罪名!
可笑!
这蒋妤,果真就是没大脑的,想要给自己使绊子都不会!
原先留着她,是想她虽然脑子蠢,却还算忠心。
这次之后,干脆就换了这反咬自己一口的家犬!
贾太后见皇后也同意了,朝兰昭训:“皇后素来疼爱孝儿,皇子中的皇孙这么多,只有孝儿,皇后最是经心,几乎每天去派人看,天下几个祖母能当成这样,你这话,实在是太伤皇后的名声,是指责皇后道貌岸然,苛待你们母子吗?”既然关系到皇嗣,那就绝对不能糊里糊涂,就这么算了。
“启禀太后,”兰昭训听侍卫铁靴宛似潮退,松了口气,眼泪却更是哗哗直淌,看了一眼怀里刚刚喂过母乳的儿子,道:“不是不好,正是因为太好了,好得叫咱们母子惊心,——那些泼天的富贵,人上人的尊荣,孝儿身份低微,消受不起啊!”
“你给哀家将话说清楚!”贾太后越听越是糊涂,“为什么会消受不起!”
兰昭训气息哽咽,望向蒋皇后,目光中充满着惊惧:“皇后每日会派中宫的一名贴身嬷嬷来看望孝儿,有时那白令人也会跟来,嬷嬷看望孝儿的时候,白令人就会将我拉到婴儿厢房外面的廊下,叮嘱妾身,说孝儿是东宫现下唯一的子嗣,什么都比不上孝儿金贵,叫妾身对孝儿经心养育,千万不要有半点闪失,若孩儿有任何病痛,便拿妾身是问……”
“这也是因为皇后宝贝小皇孙,虽言辞严厉了些,却也算正常的,有什么问题?”贾太后皱眉。
蒋皇后脸上溢满了鄙夷和嘲讽,抄起手边的杯盏,呡了一口,心中早恢复一片祥和。
兰昭训含泪:“妾身听着这前半句,也觉得没什么,还客气回应,小皇孙被妾身这个身份不高的生母拖累了,一个昭训之子,竟劳烦皇后这么牵挂,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白令人却叫妾身不要妄自菲薄,小皇孙身份现在是不高,日后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贾太后身子一弹。
“说不定,万人之上。”兰昭训擦了擦泪。
天下还能有谁是万人之上?不就是皇帝或者要当皇帝的人!
兰昭训继续道:“…妾身只当白令人是说孝儿可能是皇太孙,有些惊讶,却苦笑回应,太子日后的子嗣肯定不止孝儿一个人,万人之上的皇孙,就算不是出自太子妃的膝下,也绝不会出自妾身这低贱昭训的腹中,万人之上?呵,又怎么能轮得上孝儿。白令人却笑了一笑,说妾身的野心也未免太小了,皇太孙算得了什么,直接即储位还差不多。”
此话一出,殿内又是一片轩然大波。
太子还在,小小婴儿怎么可能即储位?这难不成——是在说太子活不到登基?
就算太子不在,皇上膝下还有一堆皇子,按照父传子的常理,也轮不着皇孙来即储位!
皇后的意思,似是想要扶这小婴儿……可太子好端端的,年轻力壮,无病无灾,储位又怎么会落到小皇孙头上!
众人揣测着兰昭训的话,不禁交头接耳,想到深一层的涵义,皆是背上一寒,却哪里敢说出来。
蒋皇后冷笑:“本宫倒不知道白令人说过这种话,就算说了这话又能如何?这话,请问能定本宫什么罪?”又头一偏,瞥白秀惠:“怎么,白令人说过这话?是不是兰昭训会意错了啊。”
白秀惠遥遥一福身:“奴婢奉娘娘的命去东宫时,确实跟昭训叮嘱过类似的话,可昭训许是听岔了吧,奴婢的意思,只是想说小皇孙贵重,叫昭训精心罢了,昭训想到哪里去了?”
贾太后蹙眉又瞄向兰昭训。
兰昭训弱弱垂着头,抬起眼,哀怨又惶恐地看一眼白秀惠:“噢,是妾身多心了吗?那么,后来白令人为什么又叮嘱,太子每次来妾身这里时,”说着,腾出一只手,从袖口里抽出一小包牛皮纸包裹的东西,夹在手指间,亮于众人眼前,“将这个加进太子的酒菜里呢?”
蒋皇后脸色一变,自己根本没交代白令人这么做过!
白秀惠也想不到这兰氏睁眼说瞎话,急了:“奴婢从没这么交代过!兰昭训手里拿的是什么奴婢都不知道!昭训这是乱冤枉奴婢和娘娘!”
“白令人只说是补身子的东西,每次加一点就行。可妾身胆小,加上听了白令人那话,知道了皇后的心意,生怕太子被皇后加害,每次都将这药粉给偷扔了。”兰昭训身子一软,泣不成声,紧紧抱住小皇孙,不易察觉朝蒋妤瞥去。
蒋妤心中满意,唇角也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姑姑,光凭兰昭训几句话,哪里能定你的罪,就知道你会不认账!
姑姑,你这辈子高高在上,该是还没尝过被人诬陷的滋味吧!
这包砒霜,是知道自己身子被毒得不能生育后准备的,是宫里厨房用来药杀耗子的,叫婢女去偷了一些,现在,就拿来为你送行吧。
这时,贾太后叫来的太医已经到了嘉禧殿内。
太医将那纸包接过来,一闻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照实禀报:“皇上,太后……是砒霜。全部吃下,暴毙后马上就能查到死因,可每次服用一点,会使人逐渐体弱、萎靡不振,导致衰亡,就很难查出缘由了。”
贾太后与宁熙帝双双一震。
殿内人纷纭议论起来,若皇后真想加害储君,白令人交代兰昭训这么做,也是合情理,一包叫兰昭训灌给太子,死了绝对能查出来,不如每次给一点,慢性毒杀,才神不知鬼不觉 。
“本宫从没害太子的心思,运毒投毒的小人,沿着线索一查,就知道是谁了。”蒋皇后瞥一眼蒋妤,犹自镇定,想要诬陷她?好笑得很。
宁熙帝虽然心中电闪雷鸣,一时之间,却不愿相信。
蒋氏素来清雅高贵,不沾尘埃,这些年,每逢看着自己有了新宠,她半句怨言都没有,还劝自己雨露均施,怎会出这种恶毒事。
在宁熙帝心目中,虽然与蒋氏没有热烈的男女欢—爱激—情,却始终将她看成圣洁莲子,就算偶有些不合自己心意的事,也愿意顺着她。
看一眼蒋氏,宁熙帝秉持着自己的心意:“皇后从嫁于朕,到现在,一直谨守礼仪,贤惠不争,淡泊无欲,朕不信她会做出这种恶事。”
“运毒投毒的事,皇后也不是第一次做,何必装得高洁如月中仙,惺惺作态?”事至此,蒋妤终于开了口。
蒋皇后见她挑明了反戈,笑得叫人触目惊心:“本宫见与良娣有血缘,待你为至亲,良娣秉性粗陋,膝下无子女,没资格当正位,本宫秉持公正心,无法昧着良心捧你做太子妃,却没料你气急败坏,竟平白冤枉本宫。”
“妾身无法诞下子女,便是因为长年服食你的相克之物,才坏了身子!”蒋妤情绪略微激动,目泛水光,喘着粗气,再次掀起众人的惊讶议论。
继而,蒋妤又平静下来,冷笑:“……皇后用毒害人前科累累,毒害妾身不能生育,十多年前,更是毒得皇子被逼出宫,多年不愈,避居偏僻北城,迟迟不敢返朝!现在用小皇孙当储君来诱惑兰昭训毒害太子,算的了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目光望向秦王。
“大胆!你这是决意要将脏水统统泼本宫身上!”砒霜的事儿是被冤枉的,蒋皇后一点不担心,由着查就是了!却没想到蒋妤是用砒霜的事牵出另两件事,开始有些心绪不稳了。
蒋妤扭过头,望向蒋平:“十多年前的一天,妾身年幼不懂事,一日与婢女捉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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