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云菀沁一疑,望向沈肇,只听他瞥了一眼自己肚子,道:“云夫人也有了身孕,似是比你还大些月份,听说因为之前流过过一次产,年纪也不小了,刚怀上就有些见红,大夫说有可能会小产,云夫人现在每天躺在房间里保胎吃药,拜神问佛,这会儿,哪里有功夫去跟锦重较劲儿耍心眼?云尚书难得再得个子嗣,一听说夫人怀孕,高兴坏了,紧张得不得了,有几日云夫人腹痛见红,云尚书告假在家,连公务都不顾了,如今眼里就顾着云夫人那一胎,没什么闲心思看别的人。”
云菀沁不禁心中一嗤,看来爹还真是想儿子想到疯了,将这一胎看成了宝贝。
前面几步之遥,妙儿听到沈肇最后一句话,却脚步一滞,偏过半边脸,娥眉拧住,目色黯然下来,还捏了一捏拳。
云菀沁眼神一动,将妙儿的异态尽收眼底。
沈肇说了几句,不方便多逗留,领着侍卫先退下了。
云菀沁跟妙儿并行,发现她不大说话,比刚才安静了许多,轻声道:“你放心,他同白氏的好日子也差不多了。”宁熙帝提携云府,将爹这个不知名的兵部官儿拉上来,全是为着遗留在云家的血脉,今年宁熙帝没了,那云府再没人照应,如风中沙堡。
妙儿见她猜出自己心意,眉眼忽闪,有些激动,也不掩饰情绪了:“他虽是给了我性命的人,却也是害死我娘的人,每每想起我娘年轻时为他做牛做马,到最后被他丢弃在乡下不闻不问,还为了荣华富贵将我娘害死,我就受不了。可现在,他不但当了尚书,还又要有儿子传宗接代……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传宗接代?”云菀沁唇角沁出一丝笑意,“还不知传的是谁的宗,接的谁的代,你就让他高兴吧,这会儿越是高兴,以后待那孩子出生,他越是要呕血。”
妙儿心中一动,却见她凑耳过来,轻说了一番。
利用高利贷怀疑她勾结外人贪钱庄的银子之后,她怎会没叫人盯着接下去的好戏?还等着看高利贷如何惩治那白氏!
能让别人代自己完成的事儿,又何必自己动手?脏了手还费力气。何况,谁都比不上黑社会治人的手段。
没料竟是——
好好一个娇娇贵贵的官家夫人,竟成一群黑道打手蛮子胯/下取乐的泄欲工具,还不能告诉任何人,更有了脏胎,就算想打掉都不成,云玄昶知道了家中要添子嗣,喜疯了,白雪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将那父不明的野种保着生下来,便是想找个机会故意装作失误流产都不行,一旦没了这胎,老爷得大怒,自己因为赔钱给高利贷,经年的积蓄全没了,已经是穷光蛋一个,若真是被遗弃冷落,最后一个退路都没了。
上一世,白雪惠生下了云府的二少爷。
这一世,生,还是继续让你生。生了以后,大戏开锣,玩你个够本儿。
“可……那肚子里的孩子,你又怎么确定一定是孽种?”妙儿不敢相信,刚才的愤怒却已经消失,到底是爽快多了。
说到这里,云菀沁倒是有些感概,轻叹:“你应该知道,咱们那个爹一贯有些暗疾吧。”
没错,妙儿记得很清楚,云玄昶是有些顽疾,尤其每次生气更严重,疼得厉害的时候,捧着腹,连腰都直不起来,不禁道:“不是说是胃疾么?他为升级,长年在官场上讨好献媚,陪着上级进出娱乐地儿,吃酒饮食都不节制,落下这毛病也不奇怪。”
原先云菀沁也以为是胃肠上的毛病,出嫁前有次在饭桌上,云玄昶因为生气发病,云菀沁记得自己还给他递了杯温胃的花茶。后来跟着姚光耀学了段日子的医理,云菀沁却觉得有些不对头,云玄昶每次犯病捂的地儿,不像是心下处的胃腹,再趁机搀扶的时候把了把脉,云菀沁才清楚了。他那病,胃肠上的病是有点儿,主要却还是肾上的病灶,才疼得这样厉害,每次疼得直不起腰,其实是典型的肾亏严重造成的腰膝酸软。
看这情形,应该是年轻时不节制房事,一点点地积攒下来的,那白氏从年轻到现在都是个不安分的,全靠床帏间的那点儿本事将家主缠得紧紧,更促进了他肾脏的亏损。
随着年龄的增加,云玄昶的肾病也来越严重,他应该是早找大夫暗中瞧过,只是男子肾病,就像女子不能生育一样,不大说得出口,所以瞒得紧,只对外说是胃肠方面的疾病,云府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
难怪云家几个孩子,都是云玄昶青年时生的,十多年这么长的时间,再难得诞生一个子嗣,后来将瘦马馆的三个年轻瘦马收用了,三人的身子也没半点儿音讯。男子肾精一衰,生育能力减半,怕是早就不能生了。
妙儿听完,舒一口污浊气,只再想到冤枉死了的娘,终归还是有些眼色黯然。
云菀沁看透她心思,也知道她心中还有些不大痛快,给别人养儿子,绿帽子戴得全身发光,又怎抵得上她娘一条命,只将她手儿一抓,握了一下,自然不会就这么完了。
——
秋闱转瞬即到。
每一闱考三场,每一场三昼夜,算下来,一场考试共计九天七夜。
弟弟在贡院埋头考试,云菀沁也在宫里提着一颗心。
放正、副榜的当天,初夏跟沈肇在宫里约了时辰,去问结果。
云菀沁坐在房间,也像是等着放榜似的,肚子里的小东西跟着有些骚动,日上三竿时,一阵帘风掀起,伴着初夏的惊喜连连:“上了,上了!”
云菀沁一颗心落定,其实依弟弟学业,中举也不算太过意外的事儿,高兴完了,又记起什么,拉着初夏:“第几名?”
初夏圆润喜庆的脸蛋红扑扑的,双睫一闪:“猜!”
京城考生近万名,去年录取的举子有两百名左右,能在一万个学生中成为两百个精英,就算吊个尾巴也是不得了啊!
云菀沁已经谢天谢地,不做什么奢望了,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能有前一百名么?”
“什么一百名啊!亚元,少爷是亚元!第七名!”初夏憋不住喜庆,脱口而出。
中举的学子中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到后面后十五名称为亚元,齐怀恩在后面也高兴得不得了:“云少爷十多岁的少年就能中举,还是个亚元,啧啧啧,一万个考生中,成绩排第七,这脑子,怎么长的啊?奴才便是埋在书堆里十年不出来,也考不出这种成绩啊!”
秋闱过后,又是恩科加试的会试。
已闯过一关,云菀沁不担心了,若说考举子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春闱会试的录取率大概是二十个人中选一个,压力倒还小一些。
虽说参加会试的都是经过万里淘沙出来的精英,可她对弟弟信心满满,只等着杏榜出来。
此时,云菀沁身子已经发沉,走路都有些艰难了。
瑶台阁的宫人不多,刚搬进来时,年公公提议多派些宫人来伺候,几次云菀沁都婉拒了,所以整个瑶台阁,除了初夏和齐怀恩在里头贴身伺候,就是外面几个打杂的,统共算下来才十几个。
如今快到临产,初夏和齐怀恩两个都没有生育经验,也没伺候过产妇,万一遇着事儿,忙不过来,这日年公公来时,再提这事儿,云菀沁考虑了会儿,终是答应了。
第二天,年公公就领了两名中年嬷嬷来瑶台阁交给初夏,都是有照顾产妇经验的后宫老宫人,一个姓戚,一个姓聂。
初夏见两人谈吐有条理,打扮也干净,颇是满意,照着云菀沁的吩咐,拿出些打赏给了两人。
戚嬷嬷和聂嬷嬷见那打赏不小,知道主子是个大方的,十分高兴,齐齐接下,恭敬道:“奴婢们今后定当尽心尽意,与初夏姑娘一起好生照料美人与皇嗣。”说罢,初夏带着两人在阁所里熟悉一下,再去安排住的地方。
待初夏离开,年公公照例进去看了看云菀沁,打声招呼,亲自交代一声送人的事儿。
云菀沁温道:“请年公公转告皇上,多谢皇上赐人。”
年公公情不自禁给自家主子说好话:“皇上再忙心里对美人也记挂着,尤其美人近了临产,政事再怎么繁忙,都不忘问奴才一句瑶台阁这边的情况呢,有几次经过附近,想进来看看,皇上那颈子都快伸到墙那头了,说个掉脑袋的话,那次正巧旁边有株大枣树,只差爬上去看了……亏得奴才拼死拼活将皇上抱住,不然被人看到不知道还传成什么样子,最后还是走了。”
没料他当了皇帝却还是这么没正形儿,云菀沁忍俊不禁,却又不免有些感触,堂堂个天子,路过后宫美人的居所都不敢明着进去,竟还要爬树偷看,这世间,惟有夏侯世谆这人做得出来了。
她若不主动请,他也不愿意逼迫,这是他给她的承诺,也是无上的尊重。
正因为他这样对待自己,她更不能让他觉得有希望。后宫佳丽多,可心人儿迟早会再找到。
她避开年公公等自己放话请皇上过来的期待目光,随便拉话题:“最近皇上政事很忙?”
“可不是?那北边的蒙奴人,哪里会让人安心啊,”年公公也是个爱唠嗑的,接过话就道:“皇上登基这几个月,成日扑在北边的事上,尤其最近,白日黑夜歇在议政殿的书房,跟景阳王和大臣商议军务,后宫都半个月没去了,人都瘦了一圈儿。”
“是北边出什么事了吗?”云菀沁心思戈登一响。
年公公自知说得太多了,可她主动问,也不好收,见她眼神期盼,避重就轻地说:“上月下旬,蒙奴人又攻了江北城边境的一座互市,抢了不少大宣汉人的民脂民膏,沂嗣王领兵抗击,谁想蒙奴人奸诈,用追兵引沂嗣王进北边的雪莲山,山谷早设了埋伏,沂嗣王差点儿中伏,幸亏有救兵赶到解了围,与沂嗣王一块反攻下了蒙奴军队,虽最后大宣赢了这一场,皇上却对蒙奴的偷袭龙颜大怒,这些日子,就是与众卿家商议与蒙奴开战一事。哎,想想也是迟早的事儿啊,先帝爷那会儿,为了国泰安宁,对北边忍了又忍,可如今,蒙奴完全就是贪得无厌,是可忍孰不可忍……”
话还未说完,只听眼前女子开口:“帮沂嗣王解围的救兵是谁。”
说了洋洋洒洒一堆,没想到这云美人耳朵灵光,仿似有心电感应,还是挑出年公公故意避开的那一茬。年公公一愣,吞吐起来:“不,不就是江北城附近的救兵么。”
云菀沁眼睫蝶翼般,忽的定住:“是不是秦王。”他封地陕西郡就在江北城旁边相隔不远,此次离京背上,也是打着补充抗北力量的名义。
年公公见她都猜中了,哪里还好瞒什么,只得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心中跳了一下。
年公公怕她又想着秦王,记起今儿来的还有一件重要事,忙打起哈哈,笑着扬起大拇指:“云尚书家少爷成绩斐然,恩正并科,两场试全中,先中亚元,如今又中了贡士,若是成年人也没什么,可云少爷还不到志学之龄就能有这个成就,实在是了不得。”
会试的结果也差不多出来了,云菀沁本来说这两天就让初夏再去找沈肇打听,没想到今天年公公提前带了喜讯,刚刚有些恍惚的心思又沉淀下来,心情好多了。
年公公见她开怀许多,又传达皇上的旨意:“为褒奖云家为朝廷培养栋梁,表彰云少爷,特赐后天上午,云家携子进宫,与美人共聚天伦,倾诉亲情。”
她一直就想再跟弟弟见面,却也不好意思多提,此刻一听,忙撑起沉甸甸的身子,福了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