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正要跟两个嬷嬷回产房去,却听姚光耀喊了一声:“初夏姑娘。”
初夏回头,见姚院判脸色怪异,知道是有什么私下话要说,让聂嬷嬷和戚嬷嬷先进去,走到姚光耀跟前:“姚院判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给美人准备那些助产药的是谁?”姚院判花白眉毛虬得紧扎扎。
初夏心头一个咯噔:“聂嬷嬷负责接生,是戚嬷嬷负责备药。怎么了,姚院判。”
姚光耀心里有了底,哼了一声,凑近初夏的耳边。
——
一夜下来,跨过生死大劫,却总算熬了过去。
第二天清醒时,云菀沁麻药的药性褪去了,伤口隐隐作痛起来,可让聂嬷嬷将那小人儿抱到床榻前看两眼,却又什么疼痛都不记得了,便是腹上的撕扯拉拔,也变得甜软甜软。
锦丝襁褓中的娃娃,粉妆玉砌,黑发乌浓,虽才生下来一天,却已经开了眼,葡萄似的大眼珠子活灵活现,竟会到处看人,抱到鼻子下,浑身的*味儿,恨不得让人一口吞下去。
小元宵,这便是她前日还揣在肚子里的那团肉,终于见面了……这孩子被杜大夫拿出来的一瞬间,并没啼哭,她那会儿基本没什么意识,却隐约心慌,一直生不下来,孩子憋闷久了,恐怕会窒息。
直到被聂嬷嬷狠狠打了几下屁股,惊天动地的嚎哭一阵阵传进耳里,她才四肢放松,天昏地暗地睡了过去。
再次见着儿子,她心头阵阵发软,接过襁褓抱了一下,贴了脸去挨了一挨,用手指轻轻勾住婴儿的手指头逗弄:“小元宵……”
“还真拿这么个名字叫?”初夏忍俊不禁。
云菀沁笑了一笑,正名还没取,总得有个小名儿应对,既已经叫熟了,也懒得换,怀里圆滚滚的一团,还真的比在肚子里更像个元宵。
初夏怕她伤口裂了,不让她多抱,将小元宵接了过来,重新放回聂嬷嬷怀里。
“主子,您看看,多像您啊。”聂嬷嬷虽在宫里接生了许久,却难得见着这么漂亮的男孩儿,爱不释手地赞叹道。
“叫奴婢看,倒也很像皇上,隆准饱满,颇有贵相,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一定有大作为啊。”戚嬷嬷也在旁边不留余地地大力奉承。
这话一出,初夏眼色一动,语气平缓:“聂嬷嬷,将小皇子抱到一边。”
聂嬷嬷应了一声。
戚嬷嬷见气氛不对头,屏住呼吸,只听床帏内,刚刚生产后的女子声音飘来:“戚嬷嬷对小皇子寄望这么高,为何又会在产床上对他下毒手。”
此话一出,聂嬷嬷一震,难道美人难产是被戚氏所害?
戚嬷嬷脑子如雷电窜过,大气儿不敢出:“美人何处此言?奴婢不、不懂您的意思……”
“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敢狡辩。”初夏冷声,“顺产的药被你换成收敛药,抹于宫颈上,可让宫口闭户不开,子不下,母亲也会有危险,好个一箭双雕的恶毒手段,说,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戚嬷嬷见面前人都已经全盘清楚,哪里还瞒得住,腿膝发软,扑通跪下来:“奴婢知错了!是惠妃派人来胁迫奴婢做的——奴婢也没法子啊——求美人主子和初夏姑娘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吧,奴婢绝不会再犯了!”
“呸!”初夏一口香唾啐了她面,见她已经承认,回头道:“那奴婢这就跟齐怀恩将她拎去年公公那儿,叫皇上去发落。”
“慢着,”云菀沁望了一眼筛糠般抖动的戚嬷嬷,便是将这戚嬷嬷提去皇上那里,蒋妤也是肯定打死不承认的,既然敢安排了这个嬷嬷,想必也有后招应对,便是退一万步,蒋妤瞒不过,承认了,皇上真会对蒋妤做出什么置于死地的责罚手段么?
答案是,大有可能不会。
他虽还算尊敬自己,也护着自己,可这孩子,毕竟不是他的骨血。
蒋妤到底是他东宫老人,也对他有功,如今又是后宫地位最高的惠妃。
他不会为了秦王的儿子去伤害自己身边的亲信老人儿,最多不过是小惩大诫,勒令不准再犯,总不会对蒋妤罚得太重。
若今天撕破脸面,却击不倒蒋妤,蒋妤势必再不会顾忌什么,疯狂还击。
所以,这个告状的风险,她不能冒。
云菀沁斟酌片刻,缓道:“这事儿暂且罢了,只当没发生过。”
初夏眉一动,却只听了主子的话,点点头。聂嬷嬷大喜,只当云美人畏惧惠妃地位,忍气吞声下来,想着总算逃过一劫,忙啄米似的磕头:“多谢美人主子,奴婢今后再不会听外人的……”
“将聂氏带到后院沉湖。”云菀沁脱口而出,“不忠之人,我不敢用。”
聂嬷嬷笑意僵在脸上,继而大哭起来:“主子饶命啊——您就绕过奴婢这一回吧——”
初夏拉了帘子,朝外面一招手,齐怀恩早候了多时,跨进来,一记手刀劈向聂嬷嬷后颈。
聂嬷嬷哭声顿止,应声而倒!
齐怀恩将聂嬷嬷抗在背上,正欲出门,云菀沁喊住:“不要让人看见,只将她做成失足落水的样子。”
齐怀恩明白她的意思,如今与后宫位份最高的蒋惠妃对抗,必定得敌在明,我在暗,不能让惠妃那边知道美人已经发现了她们的动作。
他点点头,将聂嬷嬷从屋子侧门扛到了后院。
待人离开,聂嬷嬷早看得背后冷汗直冒,紧紧抱住小皇子,不敢作声。
云菀沁望了她一眼,柔声:“吓着聂嬷嬷了。对忠心的下人,我是不会这样的。”
聂嬷嬷岂会不知道美人这是故意让在自己在场看好戏,好杀鸡儆猴,抱着襁褓跪下来:“奴婢绝对不会犯跟戚氏一样的错,便是同光宫那边有人问起戚氏的死,奴婢也会帮忙周旋,打消她们疑心,请美人放心,奴婢今后只有美人和小皇子两个主子!”
“太皇太后刚送来些名贵的补品,我一人吃不了这么多,稍后我叫初夏拿些去你房间,你自个儿吃也好,送出宫带给家人换钱也罢,都行。”云菀沁淡淡笑道。
聂嬷嬷忙道:“是,多谢主子。”说着,小心翼翼地抱了婴儿下去了。
房间安静下来,云菀沁舒了口气,一专注,伤口就又有些疼,再想起昨天发动前在佛堂齐怀恩的一番禀报,心里又跌宕起来,伤口更是扯痛。
初夏猜到她在想什么,也是脸色黯然了几分,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传来宫女声音:“年公公来了。”
帘外,年公公喜洋洋的声音传来:“恭喜云美人喜得麟儿,皇上叫奴才送了些礼过来,也叫奴才带话,让美人产后好好休息。”
产后才半天的时光不到,各宫各殿都送来了礼,云菀沁大部分都分发下去了,也算是积蓄人心,免得再发生戚氏那事,瑶台阁的宫人们个个高兴不已。
床帏内,云菀沁应声:“多谢年公公,也劳烦年公公帮妾身转告,多谢皇上厚爱。”
年公公答应了两句,正要告辞,却听屋内女子轻声一喊:“年公公,北方前线前些天是不是出事了。”
年公公早知这信儿会传到瑶台阁,却没料这么快,敷衍道:“这段日子前线忙着打仗,哪天会没有事?”
女子却仿似没听到,语气轻晃了一下,兀自说下去:“前日雪莲山那场仗,大宣一只军队不慎中了蒙奴的山石埋伏,人马跌下山谷,至今还没音讯,是秦王的队伍,是不是。”
初夏心头一震,眉心拧紧,那日在佛堂,主子就是听到齐怀恩的报信,才受了刺激,提早发动,今天主子醒了,她还心慌不知道怎么安慰,见主子没多说,一心只顾着看小元宵,便也松了口气,没想到,竟这会儿问起年公公。
年公公见她既然都听说了,不好再否认,没吭声了。
初夏见他默认了,连忙望向云菀沁,却见她倚靠在榻背上,并没什么太大表情,只眼皮微微一搐。
齐怀恩也在外面,扑上前跪下来,抱住年公公的袍子:“年公公……叫人在山下找过了么?”
“沂嗣王军报来京说过,已派人慢慢下崖搜寻,可——可雪莲山是北方最险峻的山脉,怪石嶙峋,四处天然障阱,最深的崖,壁立千仞——”后面半截子话年公公没说完,几人却知道,没说的半句话是“你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齐怀恩眼眶一红,初夏身子一软,手心儿里攥着的替主子擦汗的帕子也落在地上。
半晌,云菀沁只缓道:“多谢年公公告知。”
年公公见她这样平静,倒有些惊奇,便也告辞了。
齐怀恩等年公公一走,进来与初夏跪在床榻前,云菀沁见两人目眶红,抬起袖子似要揩眼泪,眼却一厉:“放下手,擦什么眼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哭个什么!”
年公公都说了那雪莲山千仞悬崖,人若真是掉下去了,只怕成了粉粹,哪里还会有尸首?齐怀恩听了,更是心痛。
初夏见主子尚抱着希望,总比死心好,倒舒了口气,使劲儿捏了一把齐怀恩的大腿肉,齐怀恩这才放下袖子。
既然是打仗,就总有凶险,他熬了这么久,难不成还会丧生区区一个山谷。
云菀沁从头到尾只抱定了他迟早会回来的希望,缓缓躺下去,眼波无漾,惟今只想快点养好身子,才能保护好小元宵。
——
半月不到,云菀沁已能下床出门走动,伤口也收得很好。其间,凤九郎又托姚光耀送了杜诺马大夫从西土带来的药进宫,比起中原的药材,西土药物的即时效果很好,加上宫内名贵药材的调养,喂奶之事又有专门的乳娘,身子恢复得也很快。
按照宫中规矩,皇子或者公主诞生以后会交给皇子所那边抚养,这方面,云菀沁在生产前就跟年公公打过招呼,说是想自己哺育,皇上那边也回了音讯,只说到时会寻个由头,放他手边。
这一场难产,险些母子俱亡,倒也正好成了由头,皇上那边打了名义,瑶台阁云氏之子本就是早产,加上难产,皇子体弱受惊,在一岁之前暂时先养在生母身边。
满了月之后,云菀沁身子轻便起来,为了促进恢复,也没继续在屋子里犯懒,每日在庭院里走几圈,只是肚腹上多了疤痕,不过早在怀孕时,她就调配了不少消疤香膏,怕生了孩子肚皮上会有妊娠纹,有碍美观,爱美心总是时刻都有的。如今一场剖腹产,还多了刀疤,她便又配了不少消刀疤的药膏,每日早起后和入睡前涂在上面,不单对疤痕有效,还能紧致纤细腰身。
这日上午,云菀沁起身,正在榻上敞着小衫,用香膏揉小腹,初夏端水进来,嗅着一阵清幽香馨,再顺着看去,榻上人轻纱衣襟半开,垂着上身,长睫轻覆,朱唇一点微隆,娇媚动人,小小肚兜围不住上围的一双浑圆雪玉,白兔儿险要跳出来,腹上虽有浅浅的疤痕,却已经一日浅过一日,完全消退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小腰纤纤一把,多了一点儿绵绵细细的白腻肉儿,却更是说不出的诱人。
虽然同是女子,初夏也禁不住看得脸红心跳,真心实意道:“人家都说生了孩子的女子是黄脸婆,比不上小姑娘了,奴婢现在一点儿都不信了,您现在比以前还要美艳个几分。”
刚说着,瑶台阁的宫女来了屋外,禀报:“美人,同光宫那边来了信儿,今儿天气凉快,惠妃在御花园办了小宴,邀后宫女眷一块纳凉饮酒,听说美人身子恢复得很好了,特邀美人一块同去游玩。”
初夏褪去笑意:“要不要推掉?”
却见女子略一抬螓首,眼睫一闪,问:“徐康妃去了么?”
“嗯,有惠妃的地儿哪里会没有徐康妃,也陪在惠妃身边呢。”宫女答道。
“好,回话过去,我稍后过去。”云菀沁放了香膏,支臂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