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沈子菱瞟了一眼房间角落窄小的罗汉榻,与大榻正对着,隔着一扇插屏的距离。
沂嗣王惊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叫本王睡小床?”
睡小床算什么,又不是穿小鞋。
“去西苑也行。床多,好选。”沈子菱语气也听不出什么讥讽,反倒是真心实意的建议。
沂嗣王勃然大怒,哗的站起来:“马你要抢,亲兵你要夺,连床都不放过?北人都没你霸道野蛮!”
离得近,沈子菱嗅到他一身的女人浓香味,忽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不想跟他说话了,一手拉下帐帘:“你放弃大本营在先,任由我抢先占领在后,一无进取心,二无警觉性,若是北边的蒙奴人,何止被抢被夺,连命都难保。”
他想要将她拎起来,手刚落到她身侧,却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他是沙场上的武将,绝不会陌生,指尖一挨到那物事的轮廓和质感,就几乎知道是什么,是一柄短刃。
扎在她宽大的寝衫里面。
“你这是干什么。”沂嗣王浑身如刺猬,豁然直起身子,盯住榻上的女子。
无视自己,甚至处处跟自己对着来都罢了,现在她竟携带兵器在身上,还带着入睡,莫非还想谋害亲夫?
“这匕首是我防身物,我习惯随身携带不离身。”被窝里的女子翻了个身,。
嗣王府又不是刺客遍地的地方,要防什么身?就算是防身,有必要睡觉都抱着?
沂嗣王脸色发紧,行,大不了等会待这丫头睡着了再说。
沈子菱提醒:“对了,不要半夜试图拿走我的匕首……我爱梦游又说梦话,半梦半醒的受了惊,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到时误伤了人,可别又赖我。”
沂嗣王腾腾走到门口,哐啷一声打开门:“本王受够了。”
宋管事只怕沂嗣王转头又去西苑找姬妾,特意等灯灭火熄再走,见主子果然折身出来,急忙迎上去。
沂嗣王知道老管事要阻止自己去妾室那边过夜:“这么久没回,堆了多时的塘报还没浏览,本王去书房看看!”
宋管事早有万全准备能应对主子一切无赖借口,喝了一声。
僮仆捧着一个红木盘子,上面堆着一扎捆好的塘报。
宋管事恭恭敬敬道:“早叫人备齐了,黑灯瞎火大半夜,何须主子亲自去书房。就在卧房里阅览吧,看完了,也好直接与嗣王妃就寝,不用两头跑。”说罢,轻咳一声。
僮仆捧着着塘报,进了屋子,搁在外间的书案上。
沂嗣王牙齿根有些发痒,终是在宋管事严督兼期盼的眼光中,一甩袖,进去了。
*
堆积的江北军务,将沂嗣王被沈子菱灌的一肚子气消磨得差不多了。
没回的这些日子,虽然江北有足可信任的家臣营将代为打理,他也在邺京遥控指挥,到底不是亲自过问,还是有沉积了不少事务。
本来说刚回,先快活个两天,过几天再打理,因为被沈子菱霸了床榻,又不愿意睡罗汉榻,沂嗣王提前整理一番,才觉事务冗杂繁多。
江北无别事,最大的军政任务,不过是守住北疆清宁,避免北人侵扰。无奈蒙奴如蝗,野心和动作连年不消停。
之前缠绵两年多的一场战争,因隆昌帝的被俘终止,如今,大战虽中止,小闹犹不停。
皇上即位后,收拾战后河山,北边民生有了改善和气色,蒙奴人也因战争后期败仗连连,元气消耗过多,多时沉寂。
可近半年来,蒙奴恢复得差不多了,在边境又开始有些不安静了。
就在从京城率队回江北前,才收到军报。江北一座临近蒙奴的村落,又被一队蒙奴游兵散勇洗劫过。
这次被皇上半劝半胁地弄回江北,还多加了个沈肇共执北边军务,沂嗣王心知肚明,一来,皇上确实恼自己与皇贵妃对着干,怕自己在京城待下去,成了皇贵妃的心头患。二来,也是为了在蒙奴人闹腾起来前,让自己和沈肇双雄驻守压境,给蒙奴人一个震慑,让蒙奴人不那么猖獗。
虽离京前跟皇上闹得有些不愉快,可沂嗣王仍不得不承认,当初匡扶宏嘉帝没有错。
在位短短几年光阴,揣着的心思和做出的成就,连大宣历代登基几十年的天子也不一定能做到,不知道当皇子时韬光养晦了多久。
就算跟皇上积蓄了一些嫌隙,他却也不后悔投向皇上这边,因为他明白,自己跟皇上始终有个共同目标,便是北边的蒙奴。
别的事都能忍,都能谈笑而过,惟独不能忍的,便是害了自己一双父母的蒙奴人在北方犯境跳脚,所以,沂嗣王需要的是一个全心全意支持自己在北边与蒙奴对抗到底的朝廷当后盾。
而皇上从皇子到现在,每逢谈起蒙奴的目光中,沂嗣王能看出他有朝一日倾覆整个北境的嗜血烈性。
这种不仅仅是大宣皇帝对于夙敌的憎恶,还包括私人的不喜。
皇上对于蒙奴,有不共戴天、决不可能议和的决绝。
听说皇上做皇子时,曾经被太子诬为赫连贵嫔带孕来大宣的蒙奴贱种,后来蒸骨才洗刷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皇上才不能容忍蒙奴人的存在,毕竟,这始终是他的一块疤。
不管怎样,沂嗣王正需要这样一位与自己一样,势必颠覆蒙奴的主战派君主。
书案不远处,沈子菱虽然提前霸占了床榻,一时半会儿却睡不着,房间是新的,床褥是新的,被子是新的。
这地方,一切都是崭新的,可又没有她的亲人和友人。而,如无意外,她却很可能要在这个地方生活一辈子。
刚才见他气势汹汹地摔门走了,沈子菱以为他去西苑温柔乡了。
再见他带着僮仆,抱着一堆公务进来,沈子菱知道他被宋管事押回来了,看他样子,估计不准备睡觉,要秉烛办公。
她百无聊赖,托腮,透过朦朦纱帘望过去,隐约看到他坐在长案后,眉目低垂,偶尔微微蹙紧,正在批阅着军务,不时提笔,在案卷上勾两个圈。
原来这个进献女色,谄上媚主,养了一屋子白花花姬妾的男子,认真起来,倒不那么轻佻。
这幅样子,才跟她小时候初次听闻他名声时的想象,有些贴近了。
沈子菱打了个呵欠,下意识朝那个装着箱笼,锁得紧紧的衣柜瞟了去,又即刻收了回来。
从公卷中抬起头来时,窗外夜色已不知几层深,低啁的夜虫都没了声响。
帘子外,床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
估计已经睡死了。
沂嗣王眼一动,放下案卷,走过去,两根指撩开帐子,借着月光往里看,不觉气笑。
仍是刚上床前那个姿势,抱着怀里的匕首,面朝墙,弯着身子,像个虾米,处于戒备状态。
他俯下长身,一手做好防备,以防她真的反应过激,随时好阻止,一只手臂探过去,想要抽出那把匕首。
距离隔得很近。
他能嗅到她身上飘出的芳馨,还是那股天然去雕塑的少女自然*,拿匕首的手没来由慢了下来,还在半空滞了一小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人气息太靠近,让睡梦中的女子有些敏感,樱果似的唇珠儿动了一动,稍稍翻了一下身子,露出半截颈项。
是蜜粉色的肌肤,不像府上那些姬妾们常年不晒太阳的死人般的白腻,充盈着水润光泽,更加的生动饱满,更活色生香。
活色生香?
妈的,他一定是欲求不满了。看来明天还是得去西苑那边消个火。不然看着母猪都以为是貂蝉。
他拉回心智,手继续往前探去,刚察觉到那匕首的冷硬弧度,轻巧抽出她掌心,刚抽离了一小半,却见她嘴唇蠕了一下。
他只当她要被惊醒了,暂停住取匕首的动作,却听她声音飘出来。
在夜色中,略微发颤,很深重的鼻音。
“……爷爷。哥。”哼着哼着,少女将匕首宛如抱着稀释珍宝似的,抱得牢牢。
京城初见蛮不讲理,一路作威作福,全然不顾嗣王正妻尊仪,一来夫家地方就踢掉了府上姬妾牙齿,仿似心窍全未开,原来也会思家?也怕一个人举目无亲嫁到外地?
微弱的月光和外间的烛火照映下,睫上凝着晶莹的东西。
他见她抱得匕首紧紧,若加重力气,一定会把她惊醒,也不好继续,只得作罢,任她抱着个冷冰冰的铁块儿酣眠,直起身子,打帘出去。
刚一打起帘子,却见外间的门扇微敞,半张脸在趴在门缝上,似是盯了很久。
“大胆!”沂嗣王一斥。
冬儿乖乖进来,吐吐舌头:“姑爷,奴婢只是见您书案这边没人了,以为您有什么事儿,才进来看看。”
只怕是那丫头吩咐过丫鬟,随时监督着他。怎么着,难道还怕他半夜爬了她的床?
只是这一回,奇怪,沂嗣王居然没之前那样生气,挥挥手:“下去。”
冬儿转过身子,正要出去,却听背后又传来一声喝:“慢着!”
冬儿脚步一驻:“姑爷有什么吩咐?”
幽幽烛火下,沂嗣王瑞凤眼一动:“你家小姐有把匕首,金鞘镶玉的,是自幼到大随时携带,连睡觉都不离身的?”
冬儿脱口:“噢,那一柄啊,倒也不是随时携带,只是小姐十周岁芳诞时,老将军送给她的第一把防身物,又是大公子特意拿出去镶雕的花边,所以小姐很重视。”
看起来厉害劲不小,背地里,竟是靠亲人送的匕首睹物思人。
睡觉还要抱着。
当她多了不起,原来外强中干,纸老虎一个!
沂嗣王揉了揉憋闷了大半晚上的胸,上不了床的郁卒心情拨云见日,爽快多了。
天一亮,沂嗣王睁了眼。
昨夜办公办得太晚,下半夜时,撑不住,还是跑到旁边罗汉榻上盹着了。
再等醒来,已经在大床上,只是上面只有自己一个人,估计是她先起来,跟冬儿将自己抬上去的,也免得早上进来伺候的下人们看到了,添些闲话。
两个下人听到嗣王起身的动静,忙端着洗漱的水进来:“主子起来了。”
沂嗣王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算她还没缺心眼到那一步,关上门在闺房里不管怎样嚣张,在外人面前至少不太过分。
其实沈子菱是回想了一下他昨天丢的狠话,想想也是,刚成婚没几天就跟夫婿分床睡,传回京城,自己倒是无所谓,免得叫沁儿丢脸,才起来后,与冬儿将在罗汉榻上睡得像头死猪的男人搬到床上。
“夫人呢。”由下人伺候着披上最后一件外袍,沂嗣王对着铜镜,看着镜子里丰神俊朗的身影,仪表堂堂,修眉俊鬓,意气风发,还算满意,又紧了紧衣襟的盘扣,懒洋洋道。
两名下人对看一眼,老实禀:“一早去马厩喂了嗣王的千里骏,然后拉了马,带着冬儿,出府了,说是中午前回来。”
估计是去熟悉江北城的环境和民生吧。
边疆民风野,妇人不像京城贵妇出个门还要前呼后拥,带一群人乌泱泱跟着,更没那么多唧唧歪歪的规矩,不时兴坐轿子戴帷帽,缠得密密实实,生怕见人。
本来也没什么,——只是怎么又拉了自己的千里骏出去了?
沂嗣王脸上阴霾。
“主子,要派人去找找,喊夫人回来么?毕竟刚来江北,人生地不熟,又没带家丁出去,万一迷路或遇着什么事儿怎么办。”一名下人看沂嗣王起床气好像很重的样子,弱弱试探。
“又不是三岁孩子。长了腿,怎么出去,就懂怎么回来,还怕被拐了?”沂嗣王没功夫管沈子菱,吩咐下去:“备马,去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