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快步走跟上他,脱口而出,“我陪你。”
他皱着眉头,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手上的青筋生生凸起。沈知洛攥着安全带看着他眼睛里沉重的光,心越来越沉,浓重的无力感包围着她。
他带着她一路赶回病房,匆匆说了一句“别乱跑”就去消毒换衣服跑进了手术室。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在医院里跑步的样子,以前她问过他,“为什么情况那么紧急,你只是快步走,而不是跑着去进行急救啊?”
“医生在病房里跑,会让患者心情不稳,会让患者家属心情不稳,而自己也会乱掉。”
可是现在,他怕是真慌了。
沈知洛看着走廊里来来去去的医生和护士,好久才回过神来。她慢慢地挪到手术室门前,看着一对中年夫妇抱在一起,那个中年妇女泪水刷刷地掉,她的丈夫不断地安慰着她。沈知洛缓缓坐在她们对面,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她掏出手机简单地跟室友说了情况,说今晚可能不回去了,让他们别担心。
然后就是呆坐在那里,看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想着他此刻的心情,心揪着疼。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刷的熄灭,沈知洛几个人几乎是同时站起,紧盯着缓缓打开的手术室的门。
方医生先走了出来,慢慢摘下口罩,低着头,“对不起。”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哽咽。
“哇”的一声中年妇女就痛哭了出来,她猛地扑向方医生,死命捶打着他,“你不是医生吗?治病救人不是你的本分吗!你去救她啊!你去救她啊!”她捶打着,身体不受控制地瘫在地上。
方医生红着眼圈,僵在那里,任由她捶打摇晃着自己。
女人的丈夫冲过去抱住她,制止着她死命摇晃他的动作,“我们去看妈一眼,我们进去看妈一眼。”
沈知洛站着看着这一切,心像放在油锅里煎炸一样。她一动不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女人被丈夫扶进了手术室。方医生僵在那里,头顶的灯光打在他的脊背上。走廊里空荡下来,只余下手术室里撕心裂肺的哭喊。
沈知洛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轻轻拽了几下,他毫无反应。
她又拉着他走了几步,方医生像失去灵魂般,木然地跟着她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她侧身看着他毫无生气的一张脸,看着他呆呆盯着一个方向不动,心里五味杂陈,只能使劲攥住他的手,陪在身边,不发一言。
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全都走了出来,江焱最后一个走了出来,他看到方医生身旁的沈知洛,显然有些惊讶,可他知道现在不是他惊讶的时候。
他走过去拍拍方医生的肩膀,“一切都会过去的,师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方医生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沈知洛抬眼看他,“放心吧江医生,我在这里陪着他。”
江焱只能点点头,“我就在值班室里,有事叫我。”
“好。”
沈知洛把他的手攥的更紧了。
过了很久很久,方医生终于开口,“知道吗?这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病人。”
他反过来攥住她的手,声音嘶哑。
“我父母都从事这个行业,他们一直告诉我,做医生的,不要跟患者走的太近,否则看着生命逝去的时候,自己内心的悲痛会越来越深。可我不信,我一直觉得,只要肯钻研,这世上就没有治不好的病。可是今天,我看着阿婆的心电慢慢趋平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在死亡面前是这么渺小,这么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化开,听的人心里发凉。
沈知洛用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看着他写满疲惫的眼睛,轻声说:“死亡是每个人的归途,避无可避。活着的人努力地去跟死神抢人,抢的回来是医术,抢不回来,是命数。”
方医生转过头来看她,“你相信命吗?”
“我们都是俗人,这世间诸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们拼上所有想去彻底改变它,慢慢才发现,我们都太贪心,只要让它比最初好一点点,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没错,你是个医生,你的使命是治病救人,而不是让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老不死。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去延长阿婆的生命,让她能够好好去跟儿女告别,不留遗憾,这就已经比最初好了,不是吗?所以啊,方医生,逝者已逝,我们活着的,但求敬畏生命,不问命数。”
他没答话,只是静静看了她良久,然后抬起手来,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
你看医生啊,就是这么奇怪。上一秒才把一个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下一秒又要亲手把另一个人送走。当医生的,大抵都应该看淡生死,可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因生命而大悲大喜,或者才是真正的可贵。
你曾跟我说过,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那既然我不能真真切切地感你所感,就让我这样,安静地在你身边陪伴。
走廊里的灯,彻夜刺眼。一间手术室,道尽多少悲欢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