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来天台晒太阳是我变成鬼后养成的好习惯,尤其是在晴朗无云的日子,我享受着光线从我的身体穿过,又彼此互不相干的感觉。直到一轮红日在西边的天际线上一点点沉沦,几乎要融化在最后的带血的激情里时,我总回想起曾经生活里那些并未被认真记录过的黄昏。
我抓紧落日的间隙向楼下漂浮,曾经我因为误判了时间,差点把腿卡在瓷砖里;也有过突然在楼上邻居家显现人形的经历,以至于整个晚上都被困在空空无也的四面白墙中——幸好楼上没有租客,否则我要去警察局做客了。我顺着逃生通道缓缓下楼,在楼梯间遇到了这栋楼另一个透明的朋友,一个很普通的鬼。但她并不是一个很爱社交的鬼,每次看见她她都坐在逃生通道地某节台阶上,双手环抱膝盖,穿过分长的裙子,过分长的头发铺天盖地,她从没露出过她的脸。每次遇到她我都会跟她打招呼,但她从没有回应过我,也从不肯为我让路。以至于我每次都要小心翼翼从她身边避让开——毕竟两个鬼的身体部分发生重合并不是一件很礼貌的事。
每天我都十分期待变化实体的瞬间,我能够看到自己的身体由虚到实地清晰起来,就像我的生命再次重建与生长。当我的脚再次触到地板,我就会觉得自己依然是一个人,并且一直都是。我换下淡紫色的小碎花睡裙,从衣柜里翻出一件低胸包臀的紧身亮片连衣裙,又搭配了一件自带链条的绑带式马甲。
还得化个像样的妆,真麻烦。接着我在梳妆台前鼓捣了半天,擦了闪闪亮亮的眼影和高光,涂了号称一眼斩男的口红,才满意地从镜子中回过神来。外面的天空已经暗沉下来,世间种种好像都被铅灰色笼罩,等待着万家灯火的拯救。我从冰箱里拿出一桶泡面,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水开,然后又一边看书一边吃面。真惨,为什么晚上的我还要吃饭?想着银行卡里四位数的余额,再想着几天之后房东阿姨亲切友善地问候,美丽的脸上就会浮现出淡淡的忧愁。
九月份的夜晚,应该会很凉吧。把吃完的泡面盒扔进垃圾桶,再动手打包好几个垃圾袋,我找来一件短款披肩加在身上,穿上一双高筒马丁靴,又重新补了一遍口红。好想买衣服,哎,所以要努力工作啊。我掏出手机,将关琳琳发给我的地址复制到定位软件,大概看了下距离——要不坐公交过去好了。
从家里出来,锁好门,漫不尽心地等电梯。电梯一直停在顶楼,迟迟不动,我正疑惑着楼上应该没人住的时候,电梯门突然打开了。
电梯里堆满了各式各样各种尺寸的纸箱,它们高高低低地摞在一起,仿佛随时都有大厦倾倒地可能。一个挺拔男人站在纸箱中间,他与我对视时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闻地疑惑,随即又有些紧张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我今晚搬家,占用电梯的时间有点久。”
“没事,先让我下趟楼可以么?”否则公交就赶不上了。
“当然没问题……”他看看我,又看看遍地零碎,赶忙把电梯口的纸箱抱在怀里,给我让出来一方容身之处,“不好意思,我东西有点多。”
“嗯”,我点点头,伸手想去按电梯键,谁知道他也抽出一只手想去按键,两个人相互僵持了几秒。我抽回了手。“一楼,谢谢。”
我用余光扫了一眼地上敞开的纸箱,看到几本精装书,一只大型犬的陶瓷摆件和一个羽毛球拍;还有一个盒子,贴着易碎的标签。并不能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
“……”
“你住七楼吧,我在八楼,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他率先打破了尴尬,我听得出他声音中有轻微地颤抖,看来也是个不善于交往的人。
“嗯”,我应和了一声,按亮手机看了一眼公交行车记录,焦虑地跺了跺脚。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他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看样子是想字正腔圆地做个自我介绍。他站的很直,声音几乎是从我的头顶传来。
“下次再见”,我生硬地打断了他,虽然这样有些不礼貌,但我还是在电梯门打开那一刻疾步冲了出去,把这位新邻居孤零零地留在身后。
末班公交,请等我两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