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安理得在将军房里歇着,也没人真敢和他说些什么。将军这么多年,就宠过这一个人,旁人哪怕想嘲讽杜云停几句不知廉耻,也得顾忌着不伤了将军的脸面。
只是表面上和和气气,眼底的不屑却藏不了,显然是把杜云停与西院的那些人相提并论了。
唯一不一样的,不过是杜云停成功了而已。
全府上下,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是高兴的,便是李管家。他第二天就张罗着让人炖了红豆粥,甚至还希望杜云停吃一碗枣、花生、桂圆、李子,杜云停不得不再三提醒他,就算吃再多也没办法实现早生贵子——说过几次后,李管家把这念头打消了,只是仍旧高兴。
他说:“将军身边,还是头一回有人。”
杜云停听出来了,他这并不是为了将军与自己在一处而高兴。他是觉着主子开了这个头,知晓了其中滋味,之后自然会接纳更多的人。
这府里,说不定就会冒出第二第三第四。万一哪个给将军留了后,之后有个夫人也便不是什么难事。
只可惜这计划定然实现不了,顾黎头一次尝着两情相悦的甜头,倒活像是被下了蛊,旁人愈发看都不看一眼。
李管家来看过杜云停几次,道:“还好我与主子提了醒,不然依照主子原本想的,你怕是要吃大亏。”
杜云停:“他原本想的是什么?”
李管家说:“他原本想贮个金屋,把你锁进去。”
他本以为,宫七听了这话,应当是心有余悸。毕竟也是有能耐的暗卫,飞檐走壁的,哪儿能容忍日日夜夜被关进个小房子里雌-伏于一个男人?可不知为何,在听完之后,他居然从宫七的那双眼睛里头看出了遗憾来。
杜怂怂慢吞吞道:“是吗?……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吗?”
卧槽,他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杜怂怂好想被顾先生强取豪夺。
强取豪夺没了,宠倒是明目张胆起来。杜云停之后便住进了将军的内间,吃穿用度与将军不差分毫,甚至那些上等的布料率先走的都是他这头,等给他裁衣服裁完了,才给将军做——俨然便是府里第二个主子。他不把将军宠爱当幌子,仍旧该如何如何,性子比起之前丝毫不改,倒让那些本来以小人之心度量他的下人们生出几分愧疚来。
宫一等几个暗卫是听说后反应最激烈的,还当杜云停这是愚忠;可等撞见杜云停在屋头跟将军撒娇要他接着自己时,心思都是一转。
这恐怕不是愚忠。
这压根儿就是早有预谋吧?
宫一再瞧见杜云停时,不由道:“我看你倒像是许久之前就有这心思了。”
如今想起来,从一开始,杜云停就没想过好好当暗卫。
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杜云停背着手想了想,随即回答他:“几世之前。”
宫一蹙眉,当他这是玩笑话,“认真些。”
宫七脸上的笑也收敛了,定定瞧着他,“我认真的。”
宫一摇摇头。
“油嘴滑舌。”
他终是没再说什么。
这时尚且是杜云停进将军府的第一年。这一回的年,将军府过的前所未有的热闹——顾黎不曾去宫中吃年宴,反倒就在自己府中摆了家宴。说是家宴,其实上座坐的,不过也就是他与杜云停两个人,两人对酌共饮,外头银装素裹,下了好大一场雪,只有红灯笼在雪地里泛着鲜艳的光,沉甸甸挂着。
酒酣之时,不知是如何上的榻。杜云停嘟囔了两句冷,将军便把他揽至怀里,以身躯暖他,逐渐化为了缩于被中的轻声呢喃。都哼哼唧唧了,床上人还记挂着外头的雪,道:“要出去攒个雪球……”
然而,等得他下床来,雪都化了。杜怂怂接连气了几日,后头顾黎为着哄他,从外地买来了一车冰供他玩。
7777常说,顾先生有烽火戏诸侯为褒姒一笑的派头。
有了第二个主子,将军府也活过来了。
翌年,园中多了许多果树,池子里头栽满了莲花,说是那位小主子喜欢。
再之后,花树边上多了个秋千架,春日里头,能看见将军府里高高飘起来的风筝。
府里常常采买纸笔,据说是因着小主子的字写得不怎么好,总得靠将军手把手亲自教——然而教着教着,那位小主子又会耍赖生气,掷笔不写。坊间有书生写了将军与他府中人的话本子,都知道那小主子原本是府里头暗卫,写出来后,当真是缱-绻绮丽,无数闺中女儿偷着藏着读。
后来朝堂之上,有人向顾黎发难,故意将那话本抛出来质问,言说对方为官不明、爱-色、宠爱个男人,谁知顾黎竟也没反驳,反而问对方:“不知王大人家□□有几房妾室?”
那大人被如此一问,竟有些豪气,答:“不过七房!”
顾黎便微微笑了,道:“顾某只此一房,不会再有。不知大人方才说,谁人好-色?”
“……”那大人脸上忽青忽白,说不上话了。反倒是御座上皇帝抚掌大笑,连声赞好,亲自写了个牌匾赠与杜云停。写的倒也奇特,是“松竹之姿”。
得了牌匾,自然该挂。可杜云停看着那四个字,总是觉得不是滋味。
松,竹,都是清正雅洁之物。赠与他这么个抱将军大腿的,倒像是刻意教他要自尊自重,莫名有些挑唆意味,偏偏杜云停没这个念头。
他没让人把牌匾挂自己平常喝顾先生睡觉的地方,偷偷命人挂后头了。
反正,看不见就行。
李管家望着府中情形,只觉着老怀欣慰。
他常常忧心这府里没半点人气,如今亲眼见着这府中人一日比一日鲜活,将军笑的次数也比寻常多了许多,那小暗卫格外能引得将军发笑——这一切都是好的,没半点不好。他心安下来,当真以为,这便是以后的日子了。
直到那件事发。
他站在院子里,亲耳听到将军命人砍了花树,遣散了所有奴仆,放下了红灯笼。牌匾被砸了,将军一日也不再去上朝。
这府里曾经活过,如今却又死了。这一次死的更为透彻,甚至不曾留下一星半点生机。
他清楚地知道这其中缘故。
宫七死了。
那个能让这将军府活过来的人,已然双脚踏进了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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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停睁开眼时,将军就在他身侧。他身子软的不像话,手脚上套着玉环,环上连着细细的金链。男人的手抚着他额头,瞧见他睁开眼,手臂微微一撑,将他扶坐起来。
“可难受?”
将军低声问。
杜云停张了张嘴,想要答,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瞧瞧窗外,意识到这是白日。
他在白日,是说不得话的。
他微微点了一点头,身子疲乏的很,又要闭上眼再睡,迷迷糊糊却觉得像是忘了什么。他攥了攥男人衣襟,张了张嘴。
“无碍。”将军道,将被角向上一拉,道,“不过是病了,放心。”
床上人便又把眼睛合上了。
顾黎守着他,见他睡得熟透了,方才站起身。李管家就在门外等着,脸色惨白的如同宣纸,竟比寻常还要老上十岁。他见着顾黎出来,噗通一声便给顾黎跪倒了,苦苦求道:“将军,宫七他已经不在了,您便放过他——您让他自去转世投胎去,如此将人强留在世,您便不怕将来恶报加身?”
顾黎却像是半句话也没听进去,只淡淡道:“领银子罢。”
李管家头发松散,仍然不肯走,给他再三磕头。
“这绝非是老奴走或不走的事!将军,若是将来有何报应落到您身上,老奴有何颜面——”
男人仿佛不耐烦了,道:“富贵。”
立在后头的富贵走上前,亦是战战兢兢。顾黎当场命他做了新管家,富贵也生不出多少欣喜,他瞧着地上的老人,只觉着骨髓发凉。
那样……那样一个小公子,原来竟是死人吗?
他忽的忆起那位小公子的脸色。那么白,没有半点颜色的白,白的近乎透出青来。他原本当这是常日不见天日的颜色,等如今知晓了真相再去细想,便由天灵盖向下直发着颤。
顾黎并不曾苛待下人,李管家得了几百两银子。富贵送他走时,老人腿脚颤颤,老泪纵横。
“非是天命,乃是人强为啊……”
他最终幽幽一叹,离了府。富贵独自去埋那只死了的八哥,将军吩咐了,绝不能让小公子看到。
他瞧见那八哥嘴,红通通的。富贵抹下来一点,嗅了嗅,方才知晓这是画符用的朱砂。
他手一颤,飞快将这只鸟埋进了土里。
作者有话要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怂怂:???
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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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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