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绝情池水毫不留情的倒在了小骨的脸上,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瞬间面目全非。这场景亲眼所见,远比当日在长留殿前见到的要惨烈千倍万倍,白子画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死去。
“霓漫天,你杀了我吧!”
“杀你,那不是太便宜你了吗?你知道我刚才是跟谁一块儿来的吗?是尊上!你没看见,当他知道他疼爱多年的徒儿,对他竟抱有如此龌龊的心思,他有多后悔当初收你为徒啊!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才勉强留了你一命,但他却再也不愿见你。尊上已下令,将你流放蛮荒,永不召回。”
“不,不要,师父!”
听着小骨撕心裂肺的呼喊,白子画尚未反应过来,霓漫天已将剩下的半瓶池水灌入了小骨的口中。
“不!”
白子画惊惧的大喊,勃然大怒,忘了这是梦境,再无理智可言。他显出身形,上前一手掐住霓漫天的脖子,另一手翻掌结印,顷刻之间已卸下了她拿着瓶子的手臂,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声,他感觉自己开始不停的下坠。四周燃起熊熊大火,烧得他恢复了理智,白子画知道,这儿已不再是小骨的梦境了,这是梦的尽头,虚无的绝境之地。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慌,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找到出口,他不能留在这里,小骨还在家里等他。
温度越来越高,在他觉得自己即将被烧为灰烬的时候,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那湿凉的感觉让他舒服极了。火光渐消,重重雾霾笼罩全身,什么也看不清楚。一声声温柔的呼唤自远处传来,为他辨明方向,他顺着声音找去,感觉一只柔荑抓住了他的大手,他安下心来,任由那小手拉着他飞出雾霾,虽不知去向何方,但即使尽头是万劫不复,他也心甘情愿。
花千骨自噩梦中惊醒,还来不及害怕,就感觉到自己正被一双大手紧紧环住,越抱越紧,她用力挣脱翻身,趴在白子画身上。
师父满头大汗,眉头紧皱,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也做了噩梦吗?还是生了病,受了伤?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你别吓小骨,你醒一醒,师父……师父……”
无论如何都叫不醒他,花千骨泪如雨下,她很害怕,万一师父当真醒不过来,自己该怎么办?爹爹离开了她,她答应过爹会好好活下去,可若是师父也离开她……不,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得不能呼吸。难道她真的对师父,有了非分之念吗?
那绢帕上的画若真是出自她手,那她先前对师父怀了什么样的心思,一目了然。其实她曾有过怀疑,也问过师父,他是长留上仙,为何会一直陪她住在花莲村里,不回长留,是不是她犯了什么错,才连累师父不能回去?师父当时只是摇头,告诉她以后再说。可这错误,难道竟是觊觎尊长,大逆不道吗?
她若是真的犯了这么大的错,师父知道,还带她离开,那样维护她,照顾她,这份恩情,她该怎么回报?她又怎能执迷不悟,再次让他失望呢?
她躲着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甚至想过要离开,不再连累他……
可是现在,她却发现离开他,自己竟是那么的痛苦,那么的绝望。沉浸在悲伤中的花千骨,丝毫没发现白子画已睁开了眼睛,下一秒,她就被他压在了身下,来不及出口的话被急切的吻吞进了口中。
她呆楞的任由他为所欲为,无法挣脱,无法拒绝,只能由着他,跟他一起沉沦。
白子画灵识回归的那一刻,尚未完全清醒,便见小骨趴在自己的身上,泣不成声。
那眼泪,轻易就将他多日以来坚守的防线击溃,他情难自禁的回手抱住了她,欺身而下,薄唇自然贴上了她的,情真意切,激狂难舍。他不能再克制,不想再隐忍,心头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悔、多年来不能言说的委屈、失而复得的喜悦,统统化作了一个缠绵至极的吻。他难以自持的吸住她的唇瓣,细细品尝着这醉人的滋味,舌尖试探性的侵入,碰到她的,立刻就紧紧缠住不放。
白子画闭着眼睛感受她的甜美,眼角的泪却悄悄滑落,他原以为小骨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多了,多到他早已无法承受。但其实,她还有好多他不知道的伤。
她脸上的疤痕曾经让他心疼至极,可猝不及防的亲眼目睹,他才明白什么是肝胆欲裂、痛不欲生。原来她竟以为,他当时也在?原来她竟抱着对他那样大的误会被放逐到了蛮荒。但即便是如此,她仍然想他念他,为了他,甘愿一死!
还记得那次仙剑大会,他第一次打了小骨,狠狠一巴掌,他用尽了全力,何尝不心疼?小骨在屋外跪了整整一夜,他便在屋内痛了整整一夜。可他当时是真的恨她了。
他恨她让自己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恨她辜负了自己多日以来苦心孤诣的安排;恨她宁可求助外人,却什么都不肯告诉他;恨她把自己看得如此没用,将他最后的尊严踩在脚下;而他最恨的,是她为何要霸道的占着自己的心,让他守着这可笑的师徒名分,一次次的自欺欺人,即使生命走到了尽头,却还是要捧着支离破碎的心,为她痛了一遍又一遍。
他以为自己才是最可悲可笑的那一个,却不曾想过,她那时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一次次的忍受他的冷脸、他的拒绝、他的离弃,却仍是不悔的为他一刀刀划开自己的手腕,几乎放干了身上所有的血。虚弱至极的她不但未曾得到他的丝毫怜惜,还要担惊受怕,承受屈辱。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他还有资格求得原谅,求得她的爱吗?
白子画心动情动、意乱情迷,吻得如痴如醉,直到一声嘤咛传入耳中,感觉到一双小手在轻轻推拒,他才不舍的放开花千骨略微肿胀的唇瓣。看着她呼吸急促,满脸通红的模样,白子画心中有些自责、有些惶恐。小骨记忆尚未恢复,他在尚不知她心意的时候这样做,无异于趁人之危。看了那绢帕后,小骨这一日都在躲他,若她当真对他没有师徒之外的感情,她该怎么看他这个师父,今后还会愿意与他相伴吗?
白子画正愁肠百结,花千骨已是推开他,手脚并用的爬下床榻,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白子画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她。
“师父,小骨知错了,师父别赶我走……”
花千骨不知道师父为何会吻她,师父刚刚生了病,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她那样沉溺其中,毫不知羞,师父会不会因此觉得她无药可救,讨厌她,甚至赶她走?
“小骨,你先起来。”
白子画无法忍受她的跪拜,弯腰下去扶她。
“不,师父,小骨知道,我不该对师父有非分之念,师父放心,小骨定会设法除去不该有的念想,不会给师父添麻烦的,师父别讨厌我……”
白子画愣了一下,然后一个用力,将花千骨从地上抱起。
“小骨,你说什么?”
“啊?”
“再说一遍你刚刚的话,什么非分之念?”
白子画急切的追问让花千骨惶恐害怕,她低着头,死咬着唇,不停的发抖。
见她如此,白子画又想到她梦中委屈求全的模样,心疼不已。从来都是她一次次的付出,一次次的对他表明心意,他从来没有主动对她说过什么……
白子画不再追问,他将花千骨放在榻上,自己坐在她对面,略一迟疑,拉开了左臂袖口。
一大片伤疤显露出来,白子画并未去探究为何神谕没有消除绝情池水的疤痕,但他庆幸没有,曾经最绝望的时候,只有这片疤痕的剧痛能稍稍缓解他难挨的心痛。
“小骨。”
仿佛怕吓着她似的,白子画轻轻开口唤道。
花千骨不安的抬头,触目的伤疤让她瞬间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心一片窒息的疼痛。
“师父……这,这是什么……”
颤抖的小手不由自主抚上那片疤痕,想触碰却又不敢,怕弄疼了他。白子画一把握住那冰冷的小手,覆在手臂之上,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小骨,这是绝情池水留下的疤痕。长留绝情池,绝痴,动了不该动的痴念,求而不得,便会留下蚀骨之痕。”
花千骨眼里盈着泪,一眨不眨地看着白子画,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个眼神。她心中有股强烈的预感,可是她拼命压制着狂乱的心跳,不敢让自己有那样的妄想和期待。
白子画松开花千骨的手,轻抚那发白的小脸,坦诚自己的心意。
“小骨,你不是曾经问我,为何我们会住在花莲村,不回长留吗?是犯了错,不止你,师父也错了,我动了情,爱上了自己的徒弟,错了就是错了,可是我并不后悔,只要有你在,师父愿意一直都错下去。”
花千骨震惊的看着白子画,大脑一片空白,久久不能言语。白子画明白,小骨失了记忆,这一切太过突然,她不可能一下子接受,她需要时间。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得不到回应,他心下难免失落。
有些尴尬的收回手,白子画安慰似的对花千骨扯动嘴角。
“小骨啊,你再休息一会儿吧,师父去弄些东西给你吃。你别担心,师父这样说,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也不会逼你做任何事,你若不愿,师父就还是师父,什么都不会改变。”
白子画抿了下唇,转身下榻,一双小手自身后飞快的环住了他的腰。
“师父,别走……”
软软的声音,似哀求、似撒娇,让人整颗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小骨……”
白子画像是等着被宣判的人一样,大气都不敢出,双手紧紧握住缠在他腰上的小手,生怕下一秒,那柔荑的主人就会改变主意抽回去。
“师父,小骨……小骨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小骨也愿意,也愿意一直错下去……师父别走……”
白子画猛然闭上眼睛,心不停的狂跳,他不知该如何宣泄自己内心的激动。
“师父……”
小小的一声,带着胆怯,让白子画顾不上未定的心绪,快速转身,将那小小的身子搂入怀中,冰冷的唇贴向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的脸颊、最后停在了她的唇边。
“师父不走,不走,往后你在哪,我便在哪……”
未尽的话语淹没在彼此纠缠的唇齿之间,不似刚才的疯狂,这一次,他温柔的、耐心的引导她轻启贝齿,舌尖小心探入,扫过每一个角落,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
一吻过后,两人皆是脸红心跳,谁也不愿开口说话,就这么静静的拥着彼此,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旖旎时光。
良久,花千骨抬起手,轻轻抚过白子画的左臂,虽不知绝情池为何物,但想到这疤痕是为她而留,心便一阵阵的疼。
“师父,疼吗?”
白子画下巴抵住花千骨的额头,微微摇头道:“不疼,你在,就不会疼。”
“师父……”
白子画手臂收紧,恨不得将怀中的人儿揉进自己的身体,他颤抖着声音,带着霸道的恳求。
“小骨,师父什么都不求,只要你好好的,陪着师父永生永世。答应师父,不许离开,不管发生任何事,永远都不许再离开我!”
他需要她的承诺,若是之前他没有奢望,只求顺其自然,那在两心相许后,他却再也无法淡然处之。她还爱着他,这巨大的幸福背后随之的,是他无法抵挡的隐忧,只有她的承诺才能让他不安的心平静下来,这对他而言太重要了。
“师父,小骨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师父是小骨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要跟师父分开,以后师父在哪,小骨就在哪。
难以言喻的感情在白子画心中激荡,他闭上眼睛,心中一遍遍重复着小骨的诺言。
“小骨,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师父的心给了你,便再也收不回来了,你要好生收着,千万别将它弃之不顾。”
花千骨柔顺的点点头,也学着白子画的样子,搂紧他、安慰他。师父的患得患失,她并不太懂,在她单纯的心思里,她爱着师父,便至死都不会离开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将来,会有食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