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春雨过后,天终于放晴。
通往蓟州的官道上,三名坐骑远远驶来,路面水坑里的泥水四溅。坐骑上的人皆一身玄色常服,中间为首那位随着坐下马儿的疾驰腰间不时闪现一枚方形、图案如虎掌的玄铁令牌,看上去煞是威严。
一个大颠簸,趴在祖母膝上享着美梦的阿沅懵然醒来,继而听到车外一声惨叫,转而大醒。阿贵掀开车帘查看,原来车子一端陷进了泥坑里。
醒了会儿神,来回又颠得厉害,扶祖母坐好后,阿沅挪身到车外,正欲往下跳,被阿贵急声制止,便就势在车辕附近坐了下来,一条腿在空荡荡的车辕下方随意地晃荡着,一条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看着一脸怒容的春竹,笑道:“春竹,怎么成泥猴了?”
“刚才有三个疯子经过,溅了我一身泥!”
“哦……”阿沅了解似的扭身朝春竹所视的方向望去,除了他们几个,官道上杳无人烟。“可人呢?”
“跑了!”
“跑了呀。跑了就别骂了,骂了人家又听不见,省点力过来扶我下去。”
“你一跳不就跳下来了吗?哪用得着我扶啊!”
“春竹!叫你过去就赶紧过去。小姐就剩身上那件干净衣裳了,再弄脏了回头怎么见老爷夫人!”
春竹向来不敢当着阿贵的面造次。一脸不情愿地扶阿沅下车,小心着不让阿沅的衣裳沾上泥水,可脚下都是泥,要想不沾上一星半点儿几无可能,这不,刚一落地,阿沅蓝绒的鞋面上就溅了几滴泥水。
“往左往左,用力用力……”阿贵在一旁指挥着。
从刚才瞧见车轮陷进泥坑,阿贵就下来跟赶车的成喜还有护卫们想办法。她倒是跟阿沅想到了一处,车上少个人就少些负重,兴许这车轮也就出坑了。
细瞧那泥坑,足有两尺深,车身倾斜了近三分之二。成喜他们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地来回推,可脚下打滑,总是眼见着就要出坑了,却又滑回坑中。阿沅担心祖母,一个大跨步跨到车身旁,掀开车厢上的车帘朝里望去,发现祖母已挪到车门口,两手正死死地抓着车檐呢。“祖母,你还好吗?”
“放心,没事,撑得住。颠几下罢了。”祖母的声音还是那么浑厚敞亮。阿沅每次听着都觉着特别踏实。确保祖母无碍后,阿沅又退到一旁。
“得,亏我刚才那么小心,现在全白小心了!”
阿沅低头一看,膝盖以下的裙摆和鞋面早已沾了星星点点的泥水,而鞋面除了脚后跟的边沿还隐约能瞧出是蓝色外,其余地方均污泥不堪。不就点泥巴吗!若非阿贵总是念叨,她才不在意呢。阿沅上下打量了春竹一眼,轻笑道:“跟你比起来,本小姐可是好太多了!”
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春竹被阿沅这句调笑又激得想起刚才被溅了一身泥的屈辱,气归气,嘴下却柔和道:“是比我好多了,不过我不用担心见老爷夫人,可小姐你这个样子,回头可不好见老爷夫人的哟。”
“那有什么不好见的。大不了回头换身你的衣裳。”
“不行!”
“为什么不行?”阿沅单手插腰质询道。
“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上次你穿着我的衣裳偷偷溜出府,害的我被侯管家骂惨了。求小姐你别再害我了!”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况且这次事出有因,没事的!”
“那我也不要借你。”
“这又是为什么?!”
“你一大小姐穿一丫鬟的衣裳进京,要是被老爷夫人看到了,指不定以为我照料你照料得有多糟糕呢。我还不想被赶出府,请小姐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都跟你说了这次事出有因,他们会理解的……”春竹一脸不愿,似说不通了,“不借拉倒。大不了回头进城现买一身!”
“这个主意好!”见终于摆脱了苦海,春竹狗腿地拍手奉迎道。
就在她俩逞牙口之际,车子终于在阿贵他们的努力下出了坑,待成喜他们稍事歇息后,又各归各位,继续启程。一队人马,除了祖母,各个狼狈不堪,听到祖母说进了城找家客栈先歇息梳洗一番再回府,大伙儿甚是高兴,纷纷响应。走了没多久,“永平府”地界的界碑便出现了。
两个多月前,阿沅和祖母一行人从渝州出发,到京城永平府与父亲、母亲,秋姨娘和弟妹们会合。
一年前,何如意奉旨从渝州知州特调翰林院侍读,兼陪太子读书。出发前,其母突遭病重,无法同行,遂托好友白新易代为照料,阿沅自幼与祖母亲厚,便一同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一年。
这一年里发生了不少事,先帝驾崩,新皇登基,东夷作乱,南方水灾……当然也有何如意由太子侍读晋升天子侍读,地位清贵,惹人艳羡。
说到特调,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丛梓良。
丛梓良是先帝侍读,现年已六十有八,身多疾,曾与何如意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次一面之缘方有了后日他潜心荐举之事。
先帝和丛梓良皆是贪嗜书画之人,历来酷爱品鉴收藏各地名画名作。西咸成文六年,丛梓良途经徽州,得闻何如意书画了得,经人引荐,窥得其迹,震撼之至,当下便许下结交之意。此后七年他多次欲将何如意调入永平府,皆因多方掣肘未果,直到一年前太子太傅作古,才有机会借先帝特许的旨意调何如意进京。无奈先帝半年后便仙去,自己身体又欠佳,常日卧病在床,切磋的机会实在寥寥,甚觉惋惜。何如意知其所憾,为感念其知遇之恩,倒是常去其府上拜访,以宽其心。
随着路面越来越平整,驿馆、茶舍、酒肆、行人渐多,距离永平府是愈发地近了。
阿沅一路趴在车帘边东看看西瞧瞧,远远就看见了侯管家和灵竹,将头缩回车内继而一个大跨步奔到车厢外,又一个大跳跃下车。阿贵掀开车窗一角查看,回头对祖母道:“侯管家和灵竹来了。”春竹在阿沅跳下马车大喊灵竹和侯管家时也按耐不住跟着跳了下去。
看到阿沅跑来,灵竹念叨着不要跑不要跑,脚下却不由得也小跑起来。映入灵竹眼帘的先是被泥巴裹挟的双脚,以及裙摆上星星点点的泥污。“小姐……您……您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啊,哈,反正就成这样了。没什么的!”阿沅难掩入城的喜悦,憨笑道。
“怎会没什么!夫人要是看到您这个样子,可要难过死了。”
“这不还没看到吗!”
灵竹一直有注意到跟在阿沅后面有个人也朝这边跑来,待此人到了跟前才发现是春竹,惊呼道:“春竹,你……你怎么……”
“阿弥陀佛,亏得你还认得出我。”
“到底出了何事,怎么你们都跟在泥里打滚了似的?”
“你就当我们是在泥地里打滚着来的,别问那么多了,有水没,渴死我了!”
“水?这一路你们都没水喝吗?!”
“有是有,就是脏了,喝不了。”
灵竹听后,正准备反身去拿水,祖母到了。
侯管家一直在旁未吱声,只默默地留心着阿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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