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的一声剑落地,在僻静的巷道里发出清亮的声响。
待视线渐渐清晰,才看清,她刚杀人了。阿沅心中惊颤不已,嘴唇和手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孝煜一面握着阿沅的手安抚她,一面拿着巾帕擦拭着阿沅脸上和脖颈上的血渍。
“没事,没事。我在,我在这儿……没事,没事,没事……”
阿沅失神地看着孝煜,泪水和脸上的血水交融,使她的脸看上去比之前更显苍白,嘴里还不停念着:“我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孝煜把她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安慰着。同时眼神示意赵莆将那异客的尸身抬走。
约半个时辰后,阿沅才平复下来。
“我们回家?”
阿沅惊魂未定地点点头。
孝煜扶阿沅起身,将她扶上马,自己一跃坐在阿沅身后,拥着阿沅朝王府的方向奔去。
适才异客止步的附近是家酒肆,近日恰逢正在改造,故而有沙石在地上堆放。异客情急之下,以沙石阻了阿沅的攻击,却不料被反杀。
当时见阿沅被沙石眯了眼,异客剑指阿沅,孝煜情急之下奔到阿沅身旁欲解救,阿沅却在状况未名下就势拔出他腰间的佩剑向前刺去。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依旧心颤不已。要是再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他就要失去阿沅了!论惊吓度,他一点也不比阿沅杀了人少。
“刚才那个人对你们是不是很重要?”阿沅弱弱地问道。
“一般重要。别想了,睡会儿,一会儿到家了叫你。”
阿沅侧头看了孝煜一眼。他神情松弛,不像骗她的样子。
那名异客是几日前永平府外劫囚的团伙之一,安防营这几日一直在追查。昨日逮到这名异客出入花楼,一直尾随着希望能找到其他党羽。现在,党羽没引出来,自己倒先挂了。
到了王府,春竹和灵竹早已在门口处等候。见阿沅魂不守舍,神色萧索,脸上、颈上和胸前的衣裳上皆有血渍,惊吓不已。
“小姐受伤了?!”春竹急的要哭了。
孝煜先下马,然后抱着阿沅下来。阿沅腿软,一时没站稳,差点跌倒,灵竹赶紧在一侧搭把手扶住。“出什么事了?”
孝煜看了灵竹一眼。“先进去。”
刚走过东院,绕到西院一侧,就听见尖利的声音道:“这是怎么了?满头满身的血。”
灵竹和春竹不安地向站在西院门廊上的侧王妃行礼。
阿沅微抬了抬眼睛。不看她也知道自己眼下有多狼狈。强撑着俯身问安。
孝煜微俯身点头向侧王妃请安。脸色和声调都冷冷的回道:“遇到点麻烦。有劳侧王妃关心。”
因为孝礼被发配到缅州的事,侧王妃一直心里不舒坦。看到世子和孝煜的时候,就会更不舒服。眼下逮着机会可以发发心中闷气,心情顿时大好起来。门房那里看到孝煜和阿沅如此模样回来,早已跑来告知她,她是专门在此候着的。
“孝煜啊,你这个王妃真是有欠教养的很哪,不只时辰感差,行事举止更是不知轻重,这进府才多久,就三天两头地给王府蒙羞,别忘了,这王府里可不只住着你们小两口!”
上次因为和孝翊练武的事已经连累孝煜被王妃惩戒,今次又因自己的任性,惹得孝煜被侧王妃刁难。阿沅心里很是自责。强撑着挺了挺身子,欲领侧王妃的刁难。孝煜却紧了紧环在她身侧的手臂,道:“侧王妃训诫的是。若没什么事,我们先回去了。”孝煜说完拥着阿沅转身就走。
“站住!你什么态度!我在训话,岂容你说走就走!”
孝煜顿足,转身,道:“不知侧王妃还有何训示?”
孝煜的冷然激起了侧王妃的心头火,说话声不由得就大了起来,“晟王妃从前在自己家什么样,我管不着,可既然嫁到了我们王府,就得守我们王府的规矩!亥时都过了还在府外逗留,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缘由晚归,在我们王府都是犯了禁的!晟王妃好歹也是名门大户出身,又念过书院,这为女为妇之德也不知是怎么修的!”
阿沅脸色本就苍白,眼下更显苍白。本来只连累了孝煜,这下连父亲母亲祖母都给连累了。孝煜察觉到阿沅身子颤了一下。今日侧王妃恐是有意刁难,不给服个软这事怕是了不了,遂神色语气缓和道:“侧王妃训的是。阿沅以后会注意的。日后若再有不妥之处,还望侧王妃不吝教导。”
“不敢当!你的人还是你自个儿好生管着吧。我可没那闲工夫帮你调教。别以为这样说,今日这事就能混过去!来人,把晟王妃带去易安堂,跪不满六个时辰不许起来!”
随即有三个丫头过来拽阿沅的手臂,孝煜大喊一声:“放肆!”
丫头们见孝煜怒气满面,也不敢再有所举动。
见丫头们不动,侧王妃怒喊道:“还愣着干什么?!”
丫头们只得又上前拽阿沅。孝煜欲再阻拦,阿沅扭头对着那三个丫头道:“不用。我自己走。”随即离开孝煜的怀里,看着孝煜担忧的眼睛安慰道:“没事的。放心。”
孝煜懂阿沅的眼神。她担心事情闹大,担心他因她受罪,担心更多的人再因她受牵连……可他不怕受罚,不怕受牵连。可也知道阿沅是对的,此刻若跟侧王妃再僵持下去,情形只会比现在更糟。
春竹和灵竹一再地请求侧王妃,侧王妃没领情,反以她们服侍主子不力为由,罚她们也一并跪六个时辰。
一直在东院和西院间墙内站着的王妃转身道:“回去吧。”
乐馨疑惑道:“您不管了?”
王妃笑道:“西院的不是管的挺好吗,还管什么?”
“您就由着侧王妃罚晟王妃跪祠堂?这原本是您才能罚的呀。”
“西院的这些年越俎代庖的事干的还少吗?你竟还稀奇!”
“可罚跪祠堂这等事没有过呀。易安堂是什么地方呀!”
“不就是供奉列祖列宗的地方吗?宗正寺里她进不去,只能借着惩戒晟王妃这个由头在王府的赝堂里过过瘾,这点追求,咱们得满足。”
乐馨了然,笑道:“是。”
皇室宗亲的牌位都在宗正寺里供奉着。因当年储君异位,安西王一直心存不甘,宗正寺里他不敢问,便在王府中另僻一处,另供历代列祖列宗。每个月,安西王都会去易安堂中吐纳心绪,诉说自己所为为何,让先祖们知道自己的能耐,尤其让他父王,惠帝知道,他当年的选择有多荒谬。
寒冬虽已尽尾声,但夜里依旧寒凉刺骨。孝煜担心阿沅的身体,尤其晚上还发生那件血光之事,不知阿沅撑不撑得住。几次想去祠堂陪阿沅,都被韩夫人拦住了。母亲说的对,他要是去了,阿沅日后的日子恐怕更要难过。阿沅本是心性自由之人,如今却被困在这规矩甚多的王府内,孝煜第一次深切地怀疑,当初是否做错了,是不是不该将她困在身边?
“别担心了。你兰姨带着裘衣去祠堂了,不会有事的。去洗洗,换身衣裳。”看着孝煜一脸疲累,担忧的样子,韩夫人劝道。本想叫他洗完睡一觉,可一想,他眼下哪里睡得着,便咽下了后面的话。
“她今日第一次杀人,心里慌得很……”
韩夫人走过去抚着孝煜的手臂,安慰道:“阿沅是个坚强的孩子,比你想的要坚强。”
孝煜看着母亲,满眼的不确定。“母亲这样认为?”
“她的字如乌云破日,能写出那样字的人,内心定是极坚毅的。”
孝煜心下稍安。回房沐浴更衣,樱子端来吃食,吃了两口,便再无食欲,起身去了演武场,一直练一直练,练的全身衣裳都湿透了也不停。
得知晚间发生的事后,孝翊也一直未睡,一会儿去祠堂处看看,一会儿回来站在演武场边上看看他三哥。
“好了。别练了。天都要亮了。时辰差不多了,你不打算去接她吗?”
孝煜停下,喘着气,喘了好一阵,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屋,重新沐浴更衣,到易安堂外候着。
辰时一过,兰姨搀着阿沅,春竹和灵竹互搀着走出来。
看到孝煜时,阿沅疲累的双眸忽然模糊,嘴角却牵出抹笑来。孝煜上前将阿沅抱起来,说了声“回家”。阿沅阖了阖眼皮,缩在孝煜怀里回了屋。一直睡一直睡,直到晚间孝煜再次回来都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