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和尚今晚也歇在了驿站。
齐芸回到房中,并没有睡意,披衣起来,推开窗子,漫天的繁星映入眼中,耳边是高低起伏的虫鸣,鼻尖是青草沾染露气的清香。
突然,悠扬的琴音从远处骤然响起,乘着清风,飘到了她的耳畔,那琴声如梦似幻,高山流水,在指尖游走,令人沉醉。
夜色微凉,踩在被露水沁湿的土地上,软软的,黏黏的,齐芸挑着灯笼,走出了驿馆的院子,循着琴声,绕到了后山脚下,这里闪烁了无数的萤火虫,与星空融为一体。
从山上淌出一汪浅溪,空灵的水声与琴声相和。小溪边的一块青石上,坐着的正是傍晚时分见到的那个和尚。
和尚盘腿坐在青石上,将琴放在腿上,他的背影坚实却落寞,远远看去他没有动,可齐芸知道,此刻他灵活的手指正在琴弦上纵情飞舞。
齐芸没有再上前,抬头看月华皎皎,于是熄了手里的灯笼,只是如他一般找了块石头坐下,远远地静静地听他弹奏。
这是一段伤心的曲子,悠游惆怅,苦情难消。齐芸不明白一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怎么会弹奏出如此情殇之曲。
齐芸听得着迷,一时恍惚,倏忽琴音终止,齐芸尚没有回过神来。
“这位施主,更深露重,早些回去歇息吧。”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齐芸迷离着眼抬头,那和尚原来已经抱着琴走到了她的面前。
虽是兴起踏月,谨慎的齐芸还是蒙着面纱。
齐芸忙起身,笑道:“我晚上睡不着,听见师父的琴声,觉得实在悦耳,扰了师父雅兴还请见谅。”
那和尚浅笑颔首,“施主过誉了,贫僧在北澹寻得这把瑶琴,一见投缘,今晚也是难眠,所以一试琴音。”
齐芸看向他怀里的琴,琴身上的漆料已经斑驳,夜间倒也看不清色泽,只是隐隐约约的现出蜿蜒的花纹,七根琴丝却在星月下也散发着柔和的光。
齐芸心尖一颤,愣愣地说道:“这把琴……没想到它竟与师父投缘。”
那和尚腼腆一笑,似乎很愿意讲讲这把琴的来历,与齐芸一同回驿馆的路上,轻声道,“贫僧很是偶然地在一个小乞丐那里看见了这把琴,孩子懵懂地摆弄着它,明明温饱尚不能照顾,却把这把琴当做宝贝,只是终究不懂琴,贫僧拿食物与他交换来后,此琴已经残破了。”
齐芸偷偷侧脸看他,发现他的眼里闪着光。
“我修复了琴弦,却以为琴身斑驳也是一段因果所致,留下是一段回忆,所以任它如此,没再重新上漆了。”
齐芸道:“或许,它的每一道伤痕都有一个故事……”
两人行至驿站门口,正碰上踏夜归来的鸢儿。
鸢儿反应迅速,忙道:“小姐,大晚上你跑到哪里去了,让奴婢好找!”借着光,她瞄到了和尚抱着的那把琴,心下觉得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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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巧合太多,实在不该深究。
那把琴是齐芸十岁时制作的第一把琴,琴行的王师傅对这把琴赞赏有加,并愿意出高价购买。
齐芸很高兴自己的作品得到了行业权威的赏识,于是将自己的琴赠送给了王师傅。
却没想到,王师傅获得了这把琴,将它放到了自己的琴行之中,重重保护,在外大肆宣扬自己获得了北澹王府芸小姐制作的第一把琴,为着北澹王的面子,为着这个小姐的面子,人们纷纷登门观赏,王师傅的琴行每天都热火朝天。
齐芸自然很快知道此事,她不是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虽然明面上是人们叹服小姐的手艺,实际上只是王师傅为了和自己的同行竞争,找了个噱头,招揽客人罢了。
她很生气,当天拉着表哥,跑到琴行,把自己的琴取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砸在了地上,几根琴弦当场断开。
至此齐芸的威名也算是在北澹传开了,都知道这位王的外甥女,惹不起。
齐芸没想到,辗转了这么多年,这把琴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若非那残存的一点花纹,她自己设计的竹叶穿梅的纹路,她也不会知道,这就是她的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