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鼓响,敲破四野的荒静,也震碎了主营帐中的死寂。
用于温酒的火炉扑簌簌落了一串炭灰,那半壁青就同烧滚了似地,烫眼得紧,挨着帐墙根边的那小攒相思子也颓出一团红,有一席风来,便泣一粒的血·色。
薛贺为的额头触着地,他久不闻人声回应,顺帐帘一缝而入的寒风刮进他肺里眼里,砖石冷得凌烈刺骨,却有豆大的汗珠顺颈而下,惊得他浑身僵直。
谢无妄轻轻瞥了眼身侧的孟靖怀,不语。
“……皇子殿下。”
薛贺为双拳紧握,那座上的威压太重,任他纵横沙场几十载,都不如这位少年将军的一眼威重,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言辞切切:
“为民上者若想驰使天下,民心为最重,如今百姓何人不念昭朝统时的仁治?魏已是强弩之末,您乃昭朝正统,若号令万军,臣心所向,则天下之民趋之若鹜!”
风滚杂草起,座上的孟靖怀仍端坐得四平八稳,他抬眸,轻轻将粘在衣上的草絮拂去。
那盏灯烛晃得紧,孟靖怀凝去,明灭间,定了思绪。
他是被推落山河灰烬的少年郎,是前朝大昭,最后的一脉。
母亲是一小小才人,在国破前日出世,无人知晓,昭帝将他托予肱骨之臣孟氏之后,旋即手执宝剑,在如今淮安的城墙之上,领着孟靖怀那八位兄长,与当年的魏王决一死战。
可命运没有再眷顾这位以仁孝治天下的帝王。
淮安城破,昭帝亡,兄长毙,魏王攻入皇宫时,昭皇后领着后宫众妃,在重华宫内以身·殉·国。
孟老将军是个忠臣,在昭帝托孤之后,便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交予昭帝,孟老夫人难产后昏迷了三日,醒来已是在奔波的马车之上,直至抵达洛阳老家,她方才开声询问。
可还未问出口,街外便传来魏王登基称帝,建立·新·朝的消息。
孟老夫人抱着酣睡的孟靖怀,诧异地看着自己夫君,那个铁骨铮铮的男儿竟泪如雨下,朝着淮安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一把大火,朝夕间,便覆了八荒。
孟靖怀养到六岁,孟老将军便领着他去了彼时还破旧的祖祠,那个记忆中一直不甚亲近的父亲,竟跪在自己面前,将那懵懂全部拂去,再注入残破的乾坤。
而后的孟老将军,便是步步稳棋。
安平十年,在外域战中,原本寂寂无名的城守孟氏异军突起,一举拿下六城,魏帝大喜,封为护·国·大将军。
安平十七年,孟将军携子出征,其子孟靖怀直取敌将首级,魏帝特赐宝剑,孟靖怀一战成名。
随后,便是迁回淮安。
魏帝疑心渐重,加封孟老将军爵位,实际却架空了他,收回了大半兵权,可后外域再乱,朝中武将无人及孟家子嗣骁勇,魏帝只得封孟靖怀为少将,派其出征。
孟靖怀不负众望,只用了两年,便平定整个边境,战神一名,震动五·国。
可安平二十一年时,谣言纷起,称当年昭帝仍有幼子在外,孟老将军得知消息,魏帝派了沈相去调查当年的宗卷,开始暗中排查。
同年,魏帝便下旨,将沈丞相之女嫁与孟靖怀。
孟老将军当着孟靖怀的面气笑出声,旁人不懂,可他们却心知肚明,这名为赐婚,实则就是监视。
“将军。”
谢无妄见孟靖怀凝着灯烛失神,心下一叹,他略微偏头,适时出声,轻声唤回孟靖怀心神。
孟靖怀眸中的雾散了些,他暗暗吐了口气,吐出心中的窒意,以及方才眼前浮现的最后一幕。
父亲说,魏帝登基之后,便将昭帝与八位皇子的·尸·首挂于城墙之上示众。
他那生父昭帝与未曾谋面的几个长兄,本是天之骄子,最后,却只交融成几厘尘土的九把傲骨。
孟靖怀眼中涩涩。
薛贺为斗胆望了孟靖怀一眼,揽见他神情,心中定了几分,他拱手,续着开腔:
“魏帝当年谋大逆,世人皆唾弃,只是碍于暴政罢了。”
孟靖怀一撩袍脚,定定站起身,他敛去眸底晦暗,嘴角扯了抹笑,走向薛贺为:
“那照薛城守所言,我该当如何?”
薛贺为眼中浮出喜色,他挺直了身子:“若您昭告正统,还苍黎一个海清河晏的太平,定使万民归心——”
“这——便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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